杨涟和存旺两人都穿着寻常的灰布棉袄，杨涟还被要求多带了一个鹿皮大耳帽，两人沿着小路往东走着。

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想着到海边的渔村去看看。漫无目的的走了半个时辰，渐渐就到了海边，眼前出现了一个破败的小渔村。

这渔村沿海而建，离海边不足五十米，一排过去几十间低矮的石头垒成的房子，为了防御海风的侵袭，海边的房子大抵都是‘屋咬山，山报屋’的石砌结构，看上去沧桑又粗犷。只是这些房子看上去却残破不堪，有的屋顶已经坍塌，有些墙面也已经损毁…

走进渔村，一股腥咸的气味传来，有几家飘出炊烟的屋子门外，簸箕里晒着鱼干，木杆子上挂着渔网。

杨涟四处打量了下，这里原先应该是个有几百人口的热闹渔村，如今看这光景估计也就剩下七八户人家了。海湾里随着海浪起伏的几条舢舨小船似乎也在诉说着这里的没落。

“奶奶，这是我刚抓的黑鲷鱼，我清蒸了一下，您尝尝鲜不鲜？”

前方的石砌屋子里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好好…真鲜！…都是我这把老骨头拖累了海安伢子啊…”

“奶奶，快别这么说，我是您孙子，我不照顾您谁照顾您，趁热快吃吧…”年轻男子的语气颇为坚决。

杨涟闻言，不自觉的就想走近去看看，透过木门看到屋内一个皮肤黝黑，身材强健的青年男子，正端着盘子蹲在床前，一口口的喂着床上白发苍苍的老妪。

这温情的一幕实在不忍打扰，杨涟便默默的伫立在门口。

青年男子喂完一整条鱼，站起身来一回头看下门口站着两个人，明显的吓了一跳，可能是蹲的太久，腿上发麻，一个趔趄险些摔倒，随即迅速一把拿起墙边的鱼叉，恶狠狠的盯着杨涟。

杨涟被这一番举动也惊到了，忙带着歉意说道：“兄台不要紧张，我们不是坏人！”

青年男子看杨涟衣着干净，说话温和，确实不像倭寇，脸上稍稍放松了一些，手上却依旧拿着鱼叉。

“你们是什么人，来我家想干什么！？”

杨涟稍稍往后退了退，以缓解青年男子的紧张，面带微笑说道：“我兄弟二人，从内地来宁波府做生意的，从没见过大海，今日想来看看大海，不觉就走到了这里。刚才见兄台孝举感人，不由就在这停了下来，不想惊到兄台，还望原谅。”

青年男子听杨涟说完，合情合理似乎也挑不出毛病，便慢慢放下了手中的鱼叉。

“这天寒地冻的，没事来这里看什么！不怕遇到倭寇吗？！”

这青年男子说是斥责，但是语气中也带着善意，说完也没理会二人，自顾的收拾着碗筷。

杨涟笑了笑，坐在门口的台子上，显得很随意的说道：“你都说了这天寒地冻了，倭寇这么还会来！？大家都在传有倭寇，我估计啊就是三五个没了活路的汉子，装着倭寇上岸抢点东西罢了。”

青年男子明显身子停滞了一下，随后说道：“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反正我们这村子没几户人家了！”

“那这村子里这些人都去了哪了？”杨涟接着话问道。

青年男子收拾好碗筷，双手在身上一擦，走出门外又仔细打量了下杨涟二人，一个斯文白净，一个高大强壮，确实不像本地人士，便放下了防备，也坐在了台子上，一边整理渔网，一边说道：“今年倭寇来过两回，打死了七个人，剩下年轻力壮的人，一半去了盐田里讨生活，一半去了南边的渡口村。现在剩下的都是走不掉的老人。”

青年男子低着头，手上动作飞速，话语中听不出任何感情，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我看你也是条汉子，何不带着你奶奶去其它地方讨生活？”存旺对这个男子有些惺惺相惜之感，此时也开口说道。

青年男子闻言看了眼存旺，这强壮的体型实在难得一见，在岸上或许，到了水里估计不合我一招之敌。出神一霎随即又低头忙活手中的渔网

“我从小在这海边长大，除了在海里讨生活，别的干不了！而且也不想去干那些见不得人腌臜之事。”

杨涟听他这最后一句明显的有些不屑，心里一动，不由试探说道：“盐田乃是朝廷管辖的地方，能有什么腌臜事情？”

“哼！…

朝廷…这腌臜之事没有势力又如何做的成！”

“这盐田上有京城派的公公监督，又有地方朝廷的官员管理，哪会又那不法之事？”杨涟故意说道。

青年男子听完，满脸的不屑道：“官商勾结，贩卖私盐，这早已是世人皆知的事情！你说的那些官员哪个不是偷着把官盐私卖。如今都嫌弃偷偷卖不过瘾，竟联合倭寇将那盐田抢掠一空…”

说完狠狠地唾了一口唾沫。

杨涟眉头一挑，果然这倭寇之事不是这么简单，这私盐贩卖之事从洪武开中法之后就一直存在，但是往往都是些小偷小摸之举。

开中法是商人在帮助朝廷运粮屯边等有贡献之后才能得到盐引，而且得到盐引之后并不能立刻拿到盐去售卖，还要凭运粮的年限和资历来率先获得售卖权。

所以开中法虽允许了私盐贩卖，但是其数量还是很小的。

盐矿的税收是国库的重要收入来源，这其中巨大的利润自然会有人觊觎。

只是杨涟没想到会牵扯到倭寇身上。

“你说的这些可有什么证据？”

“我哪里会有证据，只是大家都这么说，隔壁的王三就在盐田讨生活，他说每个月晒完盐，月底就会来一波倭寇，保准抢的干干净净…”

杨涟眉头一皱，这么说来，这背后之人胆子也还太大了，而且能周全做到此事的人背后势力也一定不小。

“那你刚才说的渡口村又是个什么所在？那里没有倭寇吗？”

“那里有没有倭寇啊，你去了便知…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捕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