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阳光和冷风一样刺骨,席沐白从高级人民法院中出来。
何誉面色轻松:“先生,终于结束了。”
“是啊。”席沐白淡淡的:“如果不是席沛丰逼我,原本是想等到年后的。”
他拍拍何誉的肩膀:“辛苦你了,前段时间查到的席沛丰走私犯-罪,否则这一局,我还真的不知道如何扭转。”
“您言重了。”何誉道:“是您提前察觉席沛丰可能知道了我们掌握的证据,才让我暗地里去查他走私的事留了一手。”
“股份的事,”何誉皱眉:“先生,您之前签下的那份转让书现在已经没有法律效应了,华贸此刻群龙无首,正是您收编的好时候。”
“不急。”席沐白走下法院门口长长的阶梯:“你先去处理之前股份转让书的事情,至于华茂和席沛丰的其他产业,除去被查封的,其他的整理一下列个清单给我。”
“是。”
别了何誉,席沐白独自驱车,往京郊的一所疗养院去。
疗养院山清水秀,席沐白面无表情的走进去,在三楼一间病房前停下脚步。
“蒋玉珍来过吗?”
唐樱在房门口,低声道:“来过,按照您的吩咐,我没有让她进去。可是董事长听到她的吵闹声了,要她进去……我阻挡不住……”
“没事。”席沐白看她:“不怪你,她现在还在里面吗?”
唐樱点点头。
席沐白推门而入。
席文霖坐在轮椅上,靠着窗边,蒋玉珍伏在他的膝头哭哭啼啼的。
席沐白自顾自的坐到沙发上。
这动作使得席文霖回过头来,一只手扶起蒋玉珍:“去把脸擦干净,孩子来了,像什么样子。”
蒋玉珍一开始没有注意到席沐白,抬起头眼神一触及,表情顿时一僵。
席沐白非常宽容:“蒋姨请自便。”
蒋玉珍没动,只抽了张纸压了压眼角稀少的泪水,精致妆容纹丝不动,哀哀道:“老爷,此刻二少爷来了,您不如问问他是不是真的,他把大少爷告上了法庭。”
席文霖看向席沐白。
席沐白淡淡的:“蒋姨可真是关心父亲身体,什么事情都要拿来打扰父亲。”
蒋玉珍反驳:“你手足相残,老爷不能知道吗?”
“是吗?”席沐白眼尾似笑非笑的落到蒋玉珍身上:“蒋姨对大哥确实是关怀备至。”
蒋玉珍脊背一凉,被那目光看的心惊,不知为何居然说不出话来。
“你!”她定定心神,颤颤巍巍的指着席沐白,眼角下一秒就像要流下泪来:“我好歹也能让你称一声母亲,自然希望你们兄妹三个和和睦睦。”
“蒋姨,”席沐白失了耐心,提醒她:“您恐怕还不知道法院判决结果,席沛丰无期徒刑,不缓刑,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出来。”
席文霖听到这话,剧烈的咳嗽起来,挥手把蒋玉珍挥到一旁:“你出去。”
蒋玉珍的神色,从听到那句“无期徒刑”开始就干在脸上,此刻被一推,踉跄了两下,神色恶毒的看向席沐白。
她不甘心,却不得不抬脚出去。
偌大的房间里一时就剩下了父子二人。
席文霖咳了半晌,席沐白倒了杯茶,递到他手边,而后又坐回沙发上。
“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席文霖沉声问。
“父亲不信?”
“那是你亲大哥!”
“是吗。”席沐白不咸不淡的说。
“沐白,我知道你因为你母亲的事怨恨我和沛丰母亲多年,但错不在沛丰,他始终是你的亲大哥。何况,多年来,他也疼爱你。”
席沐白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来,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父亲,您当真是年纪大了,能说出疼爱这样的词来。”
席文霖皱起眉:“你大哥这么多年来哪件事对不起你。”
席沐白简直想笑,生活里挑拨他和席文霖的关系,商场上明里暗里使绊子。席沛丰确实是做到了,哪件事都“对得起”他。
他理了理衣袖:“父亲,您知道您心里儒雅得体的好儿子都做了什么吗?”
他起身,把法院的判决书放到席文霖腿上。
“走私货物,退税漏税,商业做假账,绑架,甚至于,拐卖人口。”席沐白的口气平淡:“这就是您一手培养起来的。您说,判他无期徒刑是不是太轻了。”
席文霖抓着那份判决书,松弛的皮肤随着他捏紧的动作一起颤动。
他盯着看了许久,确认真假后,在轮椅上坐直的身子猛然往后一倒。
半晌,才颓然问道:“这都是真的吗?”
席沐白道:“证据确凿。”
席文霖粗喘着气,闭上眼皮。
他的两个儿子双双丧母后,他喜欢席沛丰懂事乖巧,一直带在身边,席沐白则被席家老爷子接走教养。
没料到,养成了匹狼。
席文霖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廷祎和廷瑶知道吗?”
席沛丰的第一任妻子早逝,只留下了这么对龙凤胎。
席沐白盯着他看了半晌,理了理衣角:“父亲不必担心,席沛丰的产业,没被查封的,自然会一分不少交到廷祎和廷瑶手上。”
他起身,颔首:“父亲好好修养吧。”
说完,往门边走去。
手搭上门把的时候,席文霖骤然在背后出声:“沐白,你还恨我吗?”
席沐白脚步停了半秒,没有回头,径直走出去。
蒋玉珍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眸光明明灭灭,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席沐白懒得管她,直接绕过去。
蒋玉珍却从后面追上来,抓住他的衣角,弱弱的唤:“沐白。”
识时务者为俊杰,席沛丰已无转圜的余地,她奢华日子过了多年,自然得讨好席家如今的当家人。
席沐白抽回衣角,一步都没停。
蒋玉珍一咬牙,多跑两步横到他面前:“沐白,刚才是蒋姨说错话了,蒋姨给你道歉——”
席沐白眼里讽刺的笑意让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蒋玉珍,”席沐白不紧不慢的开口:“我不同父亲说,你就以为我真不知道你和席沛丰那档子事吗?”
蒋玉珍抓着他衣摆的艳红手指抖了一下。
眼前的男人生着一张薄情脸,脸上笑意温淡,却叫人无端从骨子里渗出寒意来。
他弯下腰,居高临下的睥睨她:“方才你说,希望我们兄妹三人和睦相处。可惜席沛丰和席苒,究竟是兄妹,还是父女,我想没人比您更清楚。”
蒋玉珍鲜红的指甲断裂。
她惨白着脸,手一寸一寸滑下,不可置信:“你怎么会知道。”
席沐白直起身:“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暼了地下面无血色的女人一眼,抬脚从旁边走过。
走了两步,又停下,没回头,淡淡道:“过段时间顾景之会和席苒退婚,你如果还想她是这样娇纵蛮横的品性,大可以继续闹。如果真想她好,我想你知道该怎么做。”
蒋玉珍呆呆的倒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镶钻的高跟鞋歪着,闪着奢靡到颓败的光。
她该怎么做,她当然知道,她当然不舍得毁了她的女儿。
空寂冰凉的走廊,一滴又一滴泪砸到地板上。
席沐白走出医院,唐樱已经在车里等着,见他上了车,问:“您回公司吗?”
“今天几号了?”席沐白疲倦的问。
“二十三。”
“还好,还没晚。”席沐白唇角浮现出一缕淡淡的笑意:“去机场,订最早的一班飞纽约的飞机。”
车驶离京郊,向机场开去。
京都的冬日,干燥寒冷,天光发白,一望无际的透彻。
席沐白按下车窗,向外看去,忽然想到临走时席文霖问他的那个问题。
“你还恨我吗?”
恨吗?有,好像也是没有的。
他青年时期,确实是恨席文霖的。别人都有父母在身边,只有他没有,席文霖永远偏向席沛丰。
后来,好像就没有了。无意中查到了席沛丰做的那些事后,他就只剩下了厌恶。
一身人皮镀黄金,内里肮脏藏恶土。
而现在,对席文霖,他只剩下了淡淡的可怜之感。
可怜他年轻时争权夺利,到老了,被枕边人和最疼爱的儿子背叛,一辈子连个真心对他的人都没有。
席沐白望向远处一片纯净的天际线,忽然觉得自己无比,无比幸运。
他和他爱的人,即便在最赤澄澄的日光下,也可以毫无畏惧的相爱。
他们的感情不是镜花水月,是最坚实的,最明透的,最坚不可摧的。
大雾四起,他进入到雾中去,却看见干干净净,坦率赤诚的爱。
瑟瑟,
瑟瑟。
他的瑟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