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乌天黑地一片,裸露在外的大片嶙峋峭壁残破不堪,似被什么巨物狠狠撞击。

周旁枝叶凋零腐败,唯有早已死去多时的腐朽枯木扭曲盘绕,再不复之前山清水秀的勃勃生机之景。

怎么回事?江岁寒十分愕然,以至他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那具代替沉烨的傀儡不在他身边了。

周遭几乎是一片死寂,静得江岁寒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他喉咙有些发涩,心中仓惶,好似被什么蚊蝇叮过,一股慌意如涨潮的海水般波波上涌,令他难以心安。

他眉心紧紧蹙起,到底出什么事了?沉烨失去音讯会不会是因为这个?

不,不应该妄下结论,现在首当其先是要找到沉烨,青年必然还身在这里。

江岁寒神情愈发冰冷肃穆,他从丹囊中抓来一瓶蓄灵丹,仰颈就倒入口中,修长白颈绷出诱人弧线,随着小巧凸起的喉骨滚动,磅礴又充盈的灵气在顷刻间灌满丹田。

青袖横挥,亮眼碧波晕出流动水影,三尺青锋骤现。

他提着剑,闭眼感知了下,就像林子深处走去,靴履踩踏枯枝的脆响打破死寂,似无形剑刃斩破魍魉。

除了要找到沉烨,他还要去毁掉那具傀儡。

江岁寒一路向东去,沿途处处可见焦枝枯叶,有的甚至还余青烟渺渺,似这里才经过一场严重的战役。

纤长的指尖捻下枝头焦痕,白皙指腹上顿时晕开了一片粘稠黑迹,拉出长长的黏丝。

江岁寒细细一嗅,竟是闻到了一股似臭非臭的腥土味,像是某种动物身上的覆着的黏液。

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抬手拂开挡路枝条,侧身间,那枝条弹回,他下意识做挡,竟是在青白色的袖子上留下一片斑驳暗影,看起来似有些不详征兆。

眉心一蹙,江岁寒盯着暗影片刻,一个净身诀施下,衣袖又干净如初了,他反手持剑,神情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林子里的光线昏暗无比,地上满是枯焦的腐枝和黏液,这一路走来,他虽没有遇见什么异物,却也没有遇见过任何一位修士。

只有体内源源不断流失的灵力,才能让他察觉时间一直是在流逝的。

他停下含了几枚蓄灵丹压在舌下,又闭眼去感知傀儡的详细方位,可片刻后,只见那凤眸猝然睁开,眸底一片冻人冷意。

傀儡和他之间的联系断了。

是有人毁了傀儡?还是被他人强行切断了联系?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意味着这个人不怀好意。

凭着最后感知到的模糊方向,江岁寒匆匆赶去,却被一条潺潺小溪拦住了去路。

溪水黑沉,深不见底,好似神明打翻了墨砚,在凡尘便就涌出这样一条墨河了。

可这不是墨河,江岁寒下意识握紧了剑柄,才刚走近溪边,就有一股浓郁且腥臭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这和方才在林中闻见的味道很是相似,他视线看向上游,那里一定是有什么东西。

微微一迟疑,江岁寒径直往上游走去,他不知道带走傀儡的人是谁,又去了哪里,和无头蝇蛾般东碰西撞的寻找太浪费时间。

比起一个傀儡,他更安心沉烨的安全。

沿着溪边一路上行,两旁的树木都损毁的极其严重,江岁寒简单地查看了下断裂处,发现这并不是普通利器或是法术造成的伤害。

更像是某种庞然大物当头砸下,使这片树木拦腰断裂,断口处还很是新鲜,意味着这是刚造成没有多久的新伤。

那股腥臭的味道一直萦绕江岁寒的鼻尖,随着他的行进更加浓郁,以至于他不得不暂且闭塞了嗅觉,直到来到上游,他才发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半截布满了褐色鳞片和黏液的尾尖。

它掉落在溪边,破皮烂肉的断口浸在水中,源源不断流淌的血液将本来清澈的溪水染成厚重的乌色。

看清这东西以后,江岁寒心下才真正的放松了下来,他虽知这气味不是沉烨,但仍旧有几分不安,心提悬石,如今见了这半截尾巴,才得以松口气。

沉烨是只黑龙,这尾巴不是他的。

不过观这尾巴的形态,江岁寒粗略一扫,发现这或许也是一只龙的尾巴。

难道镜虚天里有第二只龙?不,不对,如果真有第二只龙……电光火石间,一个极度惊诧的念头从他心下生起。

沉吟是龙,沉烨是龙,那么沉辞呢?为什么没有人怀疑沉辞也是一条龙?

这一念头顿时令他心跳加速,浑身冰凉。

如果引诱沉烨来镜虚天,是一个沉辞专门为他设下的圈套呢?独身一人前来的青年怎么可能会打得过沉辞?

想到这里,江岁寒握着长剑的手愈发的紧,手背绷出道道青筋,他又恼又气又自责,还有一股怒意如焦土下的勃发岩浆冒出滚烫烈火。

恼自己明知青年身处风口浪尖还让他一人出门,气自己明知往苍山是圈套却没有再多加细想,自责明明知晓魔族皇室是龙却从始至终没想过沉辞也是。

不,现在还不能下这个结论,百慌之中,一丝清明如箭矢穿击混沌迷惘,他不能自己自乱阵脚,在还没有找到青年时。

可是镜虚天这么大,他应该去哪里找沉烨?江岁寒垂眼沉思,片刻后,他抿了抿嘴,有了定论。

“天玄族葬。”

那个小秘境只有沉烨可以顺利进去,若按他所设想的,青年和沉辞打斗不敌,那唯一的歇身去处,就只有那个他自己才能藏进去的小秘境了。

但是那个小秘境的入口在哪里?没了沉烨他是否又能进得去?

镜虚天实在是太大了,如今又被损毁的极其严重,上一次江岁寒也不过去过寥寥地界,那小秘境的所在之处,他全然不记。

抬眼望去,周遭群山围绕,丛林遍布,实在不易辨别方向,他抿着指骨上的皮肉,痛意令他紧蹙眉头,好半晌,他才忽然想起来。

上次离开镜虚天时是借助了尘无钰留下的法阵,那个离秘境很近洞穴中一定还残余他师叔祖的法灵。

想到这里,江岁寒双指沾灵,闭目凝神。

“寻灵。”

眼前寂寥的黑暗中出现了点点银白亮光,他睁开眼,转身往群山深处走去。

然就在他离开不过片刻,林间却缓缓走出了一个神色晦暗的中年男人,男人一张国字脸看起很是正气,但偏眉宇间的一抹暗沉却令他显得尤为怪异。

他冷笑一声,废力从嗓子眼中挤出几个字,悄无声息地跟在了江岁寒的身后。

“秋露涧,江岁寒。”

镜虚天中不能轻易使用那些耗灵过大的术法,纵使身有蓄灵丹的江岁寒也不敢肆意挥霍,只能靠着两条腿往深山走去。

越是往那银芒处走,四周景象就愈发眼熟起来,到了完全熟悉的地界江岁寒才开始凭着记忆往天玄族葬的位置摸索过去。

还不到跟前,便远远见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断在路央,他心头一颤,几步上前,果真在那干涸血色中感知到了几分沉烨的薄弱气息。

一口浊气从胸至喉徐缓吐出,江岁寒的唇却有些微微颤抖。

他抬起手尝试触碰血痕断落的上空,手指触及处,一阵冰冷袭来,水波涟漪圈圈扩散,半截如玉手指凭空消失。

江岁寒放了心,身型向前轻巧一跃,顿时如被什么看不见的异兽吞食般消失无踪了。

跟了他一路的瞿鸿志神情顿时叵测起来,他眯着眼仔细看了地上拖曳的血痕,又试探地往江岁寒消失的地方伸手。

但是他的手却没有像江岁寒那般穿透空气,他在那里上上下下的摸索了一会儿,最终确定这里确实不是他能进去的方才作罢。

只是这样一来,江岁寒的身份不免令瞿鸿志深思起来。

他拿出一沓张蓄灵符烧掉,运用了他们门内独有的传音术将所看见的消息传了出去,不声不响的在一旁粗壮树干后盘腿坐下。

江岁寒这一路上行走极其有目的,绝不是误打误撞,他肯定有什么秘密。

想起自家被柳风痕断去舌头再无法言语的孩子,瞿鸿志心头恨意难消,他双拳紧握,一拳打在树干上,粗壮的树干摇了摇,落下一地碎叶。

血液从破皮处缓缓流下,紧攥起的骨骼发出嘎嗒声,瞿鸿志恨声,“柳风痕,我要你血债血偿。”

穿过水波般的结界,江岁寒一眼就看到了倒在不远处生死不知的小龙。

他瞳孔骤缩,呼吸一滞,仿若一盆凉水从头浇下,顿时心慌意乱了起来。

幼龙化的青年浑身已无一块好肉,爪尖齐断,曾经富有光泽的鳞片也所剩无几,处处皆是裸露的血肉和深可见骨的伤痕,血液在他身下积出一汪不小的血泊,已落了不少被风吹来的桃瓣。

江岁寒站在那里,神情有些发怔,似乎有人给他施了个定身咒法,使他只能眼睁眼看着这一幕,他喉骨不住滚动,白皙长颈上的青筋格外显眼。

不过眨眼间,他就凭空出现在幼龙的身旁,衣袖和发丝翩然坠下,他面色发白,颤着手,万般轻柔的将幼龙抱起,好似怕将他碰疼。

滴滴答答落下的浊血,在一瞬间染脏了向来喜净仙人的青袖,宛若下了一场血雨。

入手的龙身凉得彻骨,这凉意顺着江岁寒发颤的手一路涌入他心中,竟比寒毒发作时还要冷。

他将沉烨搂进怀中,浅眸中沉浮伤痛和怒意,向来冷清的嗓音变得几分沙哑,话音染上了轻颤,好似落下的凉雪打颤梅枝。

“师尊来迟了,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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