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桌话听了一半,又正逢店家四处上菜,那二人便稍稍歇下话头去推杯换盏地吃了两口酒。

江岁寒敛眸思索。

尸身又干又硬,乌黑还没什么人形的,听这描述应当是被人抽走了精气神魂,才至尸身枯损,同魔种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干系。

邪道之中并不只有魔者会如此作为,譬如鬼修又譬如邪修,多得是抽人精气神魂练道者,倒是不足为奇。

“你这菜是不是上错了?我们没点这东西……”

他正思索着,冷不丁听沉烨疑声发问,便抬起眼去看,却正对上店家惊艳的打量目光。

灰麻布衣的店家见被发现,就讨好地冲江岁寒笑了笑,道:“没错没错,这盘荷酥啊,是坐在那边的公子请送给这位公子的。”

闻此一言,沉烨面色当即沉了下来,几分不悦地扭头朝着店家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就见遥遥隔着几桌的雅间被人半撩起竹帘子,月白长衫的油面公子哥故作有礼地朝他翩翩一笑,那虚胀发白,还顶着两乌黑大眼圈的脸面,一看就知是常年浸泡在烟花之地,早已被酒肉□□掏空了身体。

他不时扫去打量江岁寒的小眼里充满了惊艳和垂涎,几乎就要如有实质般地滴淌下来了。

沉烨眉心紧拧,脸色黑沉,下意识握紧拳头,指骨发出难耐的咯嗒声响,恨不得去将那人的一对淫邪招子给生挖碾碎。

就这种腌臜东西,竟也有胆子敢觊觎他的师尊?出门前也不知撒泡黄汤照照自己,他配吗?!

“吃饭,”江岁寒扫了一眼面色阴沉的少年,在沉烨看来的几分委屈不甘目光中抬眼对店家道:“劳烦,撤走。”

他嗓音森寒,眸光更甚,其间隐隐带有一丝不耐之意,如迎面刮来凛冽冬风,扎人冻骨,遍体生寒。

店家心里猛然一咯嗒。

他在这市井坊间开店多年,和各种形形色色的人都打过交道,自琢磨出一套察言观色的好法子,通常只一眼扫过去就能将人脾性摸出个三四分来了。

如今见江岁寒气场惊人又面露不耐神色,心中早已打起鼓的想要退却。

可无奈身后那尊大佛的靠山更大,他这种做小本生意只为讨口饭吃的更加招惹不起,虽心有戚戚,但觉江岁寒二人瞧起来势单力薄,当也就抱着侥幸念头。

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他心下这般腹诽,就想讪笑着再继续说上两句好话相劝,好回去交差,却冷不丁地见眼前美人垂下眼去。

他正暗道美人是否愿意妥了协,熟不料下一刻,就见江岁寒那只正端着瓷杯,肤白如玉的手微微一收紧,只闻清脆咔咔两声,好端端的白釉瓷杯就在店家眼下化作尘茫,连渣都不剩一点儿了。

店家:……

“还不走?”沉烨有些幸灾乐祸,他故意拿筷子敲了敲那荷酥盘子边发出两声脆响,店家这才堪堪回过神,心惊胆颤的连忙端起盘子哈着腰退走了。

因着方才的这一岔事,身后那二人的交谈早已被漏掉了大半,江岁寒眉心微拧,双唇抿起,神情间显而易见地有几分不悦了。

若不是这店家多事,他必也不会漏听消息。

就听灰袍人接着道:“你说惨不惨?反正听说凌山封了有好几天了,也不知道山里头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了。”

他友人附和道:“唉,谁说不是的呢……”

灰袍人又道:“唉,不说了,吃酒吃酒。”

只听得了半截开头和半截尾巴的江岁寒:……

他唇角微微一压,因此生了些许恼意出来,但这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总不能因为没有听成闲话就去和凡人一般计较罢。

不过据这所听来的几句零碎之言,也是可以大抵推断出来的,确实如他之前所料一般

——凌山中的魔种尚未波及到凡世。

这勉强算是个好消息,只是……江岁寒眸光暗了暗。

当初商议时明明说得是待沈云昆二人入得凌山,便同他来传一道讯息,可如今半日过去,不仅未见那端传来丝毫讯息,甚至连他发出的那道也犹如石沉大海,音讯全无了。

莫不是出了什么棘手难事?倒也不该。

此次出行点有弟子数十名,皆是各涧间领头的佼佼者,再言就是沈云昆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术,当也是不会出现太大的漏子才是。

可思起此件事情的古怪之处,江岁寒又不是很能放下心来,想着想着他下意识就含住指骨皮肉轻轻抿咬了起来。

沉烨见此,当是胡乱匆匆塞了几口就扔下了筷子,忙道:“师尊,我吃好了,我们现在去凌山吗?”

江岁寒下颚一点,在桌上放下一枚灵石,连带着将那只被他捏碎的瓷杯也算在了里面。

二人起身,准备往凌山去,不想还没出迈出小栈门,却又遭人给拦了下来,江岁寒此时心情已然是阴沉到了极点。

“这位公子,”月白织锦富贵袍的少爷走上前来,笑得险些连那对小眼都看不见了,他故作潇洒的一打扇子,“你们这是准备往哪里去啊?”

“关你屁……”话音一顿,沉烨转脸去偷偷瞄了一眼江岁寒,又忙道:“……什么事?”

“嘿你这毛头小子,怎么和我们家少爷说话的?你知不知道我们家少爷是个什么身份?他和你们说话那纯粹是看得起你们,不然以你们这种人,哪里有资格站在我们少爷面前。”

身着一身灰蓝小厮服的人当即出声呵斥,话里话外无不透着谄媚和追捧之意,但显然,这位少爷对此一套做派却是极其欢喜的。

只见他小眼一转手中扇子摇得更欢,十分赞赏地看了这小厮一眼,又朝着江岁寒走近两步,十分得意地笑起来:“哎,也不能怪这位小公子嘛,毕竟是在下没有自报家门在先,倒是有些失礼了。”

“在下姓薛,单名一个福字,公子可知那凌山之上的薛左长老?在下不才,正是那薛长老的外甥。”

薛福得意洋洋地看着江岁寒。

他平日里仗着这重身份在城中欺男霸女肆意妄为惯了,一向也无人敢管,今日见了江岁寒这等美人自然心动不已,想着将人弄回家去好好享受。

常言道是先礼后兵,他好歹也是有大名头大靠山的,这美人若是识趣点儿乖乖就范他自会待他温柔一些,若不然……

怎料他这点旖旎念头还没冒出个影,就见那美人掀眼朝他冷冷一笑。

“凌山的……左长老?”

薛福以为这美人知晓了厉害,当即得意忘形地昂头挺胸道:“正是。”

这是字话音还没彻底落了地,却见眼前一阵青色水波光影潋滟,透骨寒气铺天盖地地袭来,一柄削铁如泥的三尺长剑正不偏不倚地架在他的脖子上,被凛冽剑气割断的一缕长发随风悠悠坠了地。

一时间,满堂寂静,众人面上皆是惊骇。

江岁寒神情不变,只一声轻笑,而后道:“你这种自己送上门来的,倒也不多见。”

他正愁不知该去何处探听凌山中的消息。

凌山魔种既然未曾流于凡世当中,想来必是叫人用结界封了这山,这也能对应方才那二人所说的封山一论。

既然已经结界封山,那沈云昆他们若想入得凌山无非就只有两种法子可用。

其一是传讯于凌山掌门人亲自开结界放他们入山,不过这种法子风险颇大,若凌山内部魔种滋生严重,一个弄不好就可能将魔种流于凡世。

其二便是在山内山外各设下一传送阵法,以子阵单向传于母阵方进山中。

但无论是哪一种方法,前提都必须是他们得先行联系上凌山中人。

眼下既然没有沈云昆等人传来的讯息,那么江岁寒只能猜测他们是成功入山了。

可也正是因为没有丝毫的回讯传来,江岁寒无从得知山中情况到底如何,所以纵使他同沉烨到了凌山之下,却也不能匆忙入山。

而眼下这撞上来的人,恰恰好就解决了当下的困扰,不可不说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

“有有有有有话好说……你…你你你你知……知知知不知道……”薛福被吓得的一句话不知转了多少个山路十八弯,底下两股战战兢兢,竟好似下一刻就要昏厥过去一般。

江岁寒眉心微微一拧,见此处人多眼杂,就不想在这里听他继续废话,直接从袖间取了绳子大刀阔斧的将人捆住拎起,御剑就走。

动作干净利落,熟练的已然像是做过了许多次。

“师尊,”瞥了眼跟在后头追了一段路就被甩得没了影子的小厮打手,沉烨几分欲言又止,“您……”

他本意是想问江岁寒因何要带上这个麻烦,此人不是凌山中人,纵使是那位什么左长老的外甥,也未必会知晓凌山中发生的事。

但这话说出口似乎有些质问的意味在里,一时间竟也不知是该说还是不说。

他这股这犹犹豫豫的劲儿听在江岁寒耳中,却俨然发酵成了另外一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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