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烈风当中,沉烨几近痴迷地注视着衣袍蹁跹仿若流云般舒卷的青衣仙人,满心满眼皆被那道清风霁月的持剑身影充斥。

凡是生灵,皆会慕强,当强和美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官在同一时间出现交融,就会给人的心灵带来莫大的冲击。

扑面而来的汹涌气流肆虐地卷起少年长袍,也将他舍不得眨眼的双目吹得干涩发痛,但尽管如此,沉于其中的小少年却仍旧不愿移开视线,生怕错过了关于眼前人的一星半点。

他那漆黑的燃烧的眸底中央,竟然凭空生出了一簇诡谲跳动的血光,那血光粘稠又危险,在沉烨无知无觉间悄然无声地吞噬了他整个眼底。

那用以伪装的黑眸之中,隐有赤色金焰不断跳跃闪晃。

他要真的是狐妖就好了……

想起那些弟子们在暗中奚落他的话语,沉烨心下忽然对此升起了几分失落和懊恼,心猿意马的视线也随之落在江岁寒后腰处

——那被青竹腰封紧束起,瘦削有力却又不失纤细的柔韧腰肢。

如果他真是众人口中的狐妖,他必然会于此刻甩出毛绒绒的长尾,密不透风地圈住江岁寒的腰肢将人狠狠拉到身边。

他要告诉天下所有的人,这个人是他的师尊,是他沉烨一个人的师尊。

少年人的占有欲总是来得纯粹又毫无任何理由,甚至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牢牢扎根了下来。

这股强烈念头升起的瞬间,沉烨只觉后腰处突然袭来一阵逼人的灼烧烫意,他皱眉下意识反手去摸,可那股烫意却如昙花一现,又转瞬即逝了去。

沉烨眸底滑过一丝疑色,但又未曾感觉到什么异样,便就只当做是错觉,胡乱摸揉了两把就收回了手。

与此同时,那些散混在风中,如梦似幻的阴郁魔息竟仿若生出了意识一般地围拢聚集在少年身侧,令他整个人无端多了几分诡异和邪气。

但这一点,在场的二人却皆不曾发现。

封山结界破碎的动静很大,可整座凌山却仍旧是静悄悄的一片,无人被此惊扰亦无人出来查探,仿若此处不过早已成为荒山一座,竟连鸟雀啼鸣都听不见半分。

这是不应该的……

二人在伫立山顶端空荡的凌山大殿落下,满目皆是死寂,唯有长杆上的青蓝旌旗被山风吹得猎猎簌簌。

江岁寒眉心一蹙,展开神识,属于元婴修者的庞大神识在瞬间扫过整个凌山,但结果却一如眼前之景

——整个凌山空空荡荡,唯有魔气当空肆虐,不见半点生灵。

“师尊,好像有些不对。”

刚入炼气期的沉烨远没有江岁寒那般庞大且收放自如的神识,但属于魔者天生的警觉感官也令他隐隐感觉到不对劲起来。

他眸光沉下,紧握手中长剑,后脊紧绷做一条直线,如同拉到极致正搭箭蓄势待发的弓弦,十分警惕又戒备地守在江岁寒身侧。

是不对,江岁寒心下担忧渐起,他本是笃定沈云昆和钟楚月来了凌山,可凌山中不仅不见他们的身影,甚至连凌山当中原本的弟子们也都消失了一干二净。

这怎么可能呢?

如此硕大的一个修真门派,其间人数少说也有上千人,观此中景,更是能依稀见得往日辉煌模样。

就是这样一个正如日中天发展的门派,不曾遭袭亦不曾从内部解散,如今不知在何时,竟然连掌门带着门中弟子都消失了个干净?

甚至若不是此番他们前来,怕是修真界内的其他门派无一察觉。

就在江岁寒百思不得其解之间,他收于腰间讯符却极剧烈的震动了起来,竟是收到了来自慕容云中的急讯。

“阿岁!”那端传来的声音难得失了这位温润师兄往日间的一贯从容之色,言语间满是焦急,他甚至都来不及同江岁寒说清楚前因后果,就厉声呵斥道:“快离开凌山!”

对于这位师兄,江岁寒心下一向都是极其信任的。

此时见他声色俱厉更失了以往的温和从容,心下那股不详预感顿生,当即也不多问缘由,只长臂横挥迅速揽过身旁小少年的腰间,疏影剑一声长鸣就要往凌山外疾去。

猝不及防的沉烨猛然睁大了眼。

“师尊!”

江岁寒这番动作一气呵成,速度已然是快到极致了,可不想竟然有东西比他还要再快上几分。

眼前异样突生!

不知从哪里忽然飘出来一片半透明的紫色晶状物,不由分说的就朝着江岁寒二人径直笼罩过来。

疏影剑疾讯的剑势突的一顿,接着又猛然一晃,竟是有几分失控之态。

江岁寒眸中冰冷一片。

那不知名的东西还不曾靠得有多近,但他丹田中充盈的灵力却已经有几分不受控了,仿若被什么东西分解稀释。

眼前的这个紫色东西竟然在蚕食他的灵力!

意识到这一点,那双浅茶色的眸底当即就凛冽了起来,只一个念头,脚下和江岁寒心意相通的疏影长剑在瞬间就随着主人的心念转向,但不想他们身后,竟也不知在何时被紫气挡住了去路。

不知不觉当中,这个东西已然呈包抄之势将他二人围在了其中。

随着丹田灵力被不断蚕食减弱,疏影开始有些不受控制地颤颤巍巍了起来。

沉烨当即仰脸焦急道:“师尊!你放下我!从上方走!”

江岁寒垂眼看了他一眼,面色冰冷斥道:“闭嘴。”

哪有遇到点困难事儿就随手把徒弟丢了的道理,他当他自己是什么?可以胡乱扔丢的沙包么?江岁寒面覆寒霜,不悦的冷哼了一声。

这东西不就是想吞他的灵气吗?那便如它所愿。

江岁寒单手自腰间一拂,悬挂着的药囊系带松散,十余颗满载灵气的蓄灵丹当即浮于面前一字排开,浓郁又纯净的灵气如同不要钱一般地向着四周发散出去。

不过眨眼光景,此地灵气浓郁的竟达到了饱和,甚至以肉眼可见其间隐隐泛动的青蓝灵波,这若出现在修界中的任何一处,几乎就是遭人哄抢之所。

似是感应到这股在瞬间冒出的充盈灵气,那紫色晶状物的边缘开始剧烈晃动,仿若海浪一般起起伏伏,迅势朝着蓄灵丹飘了过去。

如若说方才的江岁寒在这紫色东西眼中是一块极为喷香的肥肉,那么此刻在庞大的灵气映衬之下就不过只是一只蟹腿了

——肉少还极为难啃的那一种。

面无表情的江岁寒长袖一挥,寻着那雾气最浓处将蓄灵丹全部打入其中,隐隐约约间,耳边好似传来一声十分满足的打嗝声。

然下一刻,却见那团紫色东西的身躯忽然膨胀了数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它体内突然炸裂,封合无隙的边缘处竟无端开始咧露出条条透光的缝隙。

就是现在!

江岁寒眸光一闪,摸出讯符放在沉烨怀中垂眼对他道:“莫怕。”而后就将手中小少年如同沙包一般迅速朝着缝隙直直扔了出去。

这个东西只是贪图灵力的话,不过炼气期的少年它应当是看不上眼的,只要将沉烨安然送出去……

被暴怒晶体整个儿吞没的江岁寒如是想到,他清明的意识渐渐沉于了虚无。

“师尊!!!”

沉烨几乎是要疯了,他在猝不及防下被江岁寒用力抛出,只能眼睁眼地看着他被那团暴怒的紫色物体缓缓吞噬不见踪影,就好像有什么人将江岁寒从他才燃微光的世界中硬生生的剥离。

不过一人宽窄的缝隙很快就被晶状体再度填满,沉烨那张极为俊俏的面容上却早已被愤怒扭曲极致。

他借助冲力和枝繁叶茂的山藤蔓才勉强在山崖上稳住身型,双眼赤红,目眦尽裂,眸珠上的伪装之色寸寸褪去,似被那无可阻挡的赤金烈焰焚烧成灰。

沉烨从没有一刻,像今日这般愤怒。

他的理智如同在沸腾岩浆上的焦土寸寸龟裂,脑中唯一余存的念头,就是这个东西要抢走他的师尊,抢走江岁寒,抢走他唯一能拥有的温暖……

沉烨心下登时犹如岩浆炸裂,万火翻滚,恨不得将那东西撕碎殆尽,这股怒意由心而灼,烧魂入骨,烫得他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在沉烨目不能视的地方,一点漆黑魔印正于他眉心间若隐若现。

眼见那紫色东西就要远去,但苦于修为不够的小少年却根本无能为力,他只能眼睁眼看着,就像曾经在魔宫中受辱的那些日日夜夜。

被打断的腿,满是蛆虫的饭菜,令人恶心的真相……

黑暗无光,看不到希望。

他握着藤蔓的手掌死命收紧,指甲刺入血肉,滴滴金红色的血液滴落,红了那一双眼,也彻底染透了眉心。

然就在下一个瞬间,沉烨只觉一股剧烈的灼烧之意从眉心迅速涌入四肢百骸当中,甚至在他来不及反应时,身体中的所有筋骨竟然开始寸寸崩断。

意识清醒下的断骨之痛来得太过突然又撕心裂肺,鲜血不住地从嘴角涌出染脏前襟,肌肉因疼痛而痉挛无力,他紧抓藤蔓的手再使不上丝毫的力来。

凛冽的山风中,只见一道青白身影无力跌落,底下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落在虚空的手徒劳无功想要抓住身边的岩石藤蔓,但却因尽碎的指骨每一下都痛斥心扉,跌落的少年无助地睁大了眼。

“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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