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眼前这头魔龙似乎没有想伤害他的意向,江岁寒抿了抿唇,放轻动作,试探着站起身来。

他此时身上满布湿哒哒黏糊糊的龙涎,又沾了满身的干枯草屑,着实有些粘腻的难受,无法在继续忍受下去。

此处空气中既飘有淡淡的硫磺气味,这附近应当是有温泉所在的,就是不知这条龙是否愿意放他去简单沐浴一番了。

作为俘虏的江岁寒深有自知之明,但心下仍不免又生出了诸多的疑惑来。

这龙既是没有想伤他的意向,又为何会单单将他掳到此地?

犹记古籍中有记载,龙性喜淫,易骄易燥,多喜亮闪之物,常强抢珍宝灵器藏于洞中,领地意识极强,最忌他人他物觊觎偷抢所拥之物。

看着眼前这条恨不得拿尾巴再圈他几圈的龙,江岁寒指尖微蜷。

这条龙,莫不是因为他身上丹囊泄露的灵气,而将他当成了什么值钱的宝贝东西抢回来了罢?

那端巨龙见江岁寒有起身动作,瞳孔当即收缩绷做一条骇人竖线,约莫有半个校场那般大的赤金眼瞳直勾勾地盯着江岁寒,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清亮的珠光落进龙瞳,那冰冷的眸底明灭闪烁,藏着某种难以言说的警惕和不安,仿若跳动烈火下藏污纳垢的阴翳,那是来自于冷血兽类刻在骨子中的冰冷压迫。

这股天生的凶兽威压径直超越了江岁寒现有的修为,铺天盖地的当头砸来,他面色蓦然一白,身型一晃,但那纤细又瘦削的背脊却仍旧绷得仿若雪中松竹,直挺而不弯,似高山之雪,容不得侵犯半分。

江岁寒眉心一蹙,不知这龙为何会突然发难起来,但照方才所见之景,此龙应是没有伤他之意才是,莫不是……

他浅色眸底微光一闪,试探地坐回那麦秆之中,果不其然便见抬首巨龙再度俯首下去,好似在看守珍惜宝藏的衷心护卫,连那唬人威压也彻底散了去。

江岁寒神情一怔。

这龙的意思,是不想让他离开?还真是将他当做了什么宝物吗?

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唬人龙首,江岁寒微一抿唇,几分试探地伸手过去,冰凉的掌心径直贴在龙吻之上。

巨龙一呆,竖成一条线的瞳孔微微扩散,不再如方才一般令人视之胆颤心惊了,巨大的龙头仿若被直直定住,一动不动地贴着江岁寒的掌心,那模样看起来竟有几分乖巧。

当然,前提是得忽略他身后不断来回扫荡的倒刺长尾。

压在掌心下的鳞片细腻又冰凉,看似锋利割人的边缘被其余的细密鳞片排排压好,只在手掌抚去时才略微有些摩挲滞涩的刮蹭之感。

不知这巨兽是否能听懂人言,但江岁寒还是在沉吟片刻后,举起了他沾满草屑,甚至还不断往下滴落粘稠龙涎的袖子道:“这里有温泉,我需要沐浴。”

……

连绵不断的水声经由空洞的洞穴放大后,成了极其悦耳的天然乐音,沉烨硕大的龙头枕在漆黑的鳞爪上,不时转脸勾头看向洞穴的最深处,然后仿若做贼一般的猛然收回,接着又暗搓搓地转脸过去,乐此不彼的重复着这一个动作。

在高温下蒸腾的水汽化作丝丝缕缕犹如仙境一般的白雾,隐约可见藏于其间的青年身影。

瘦削白皙的背部沾满被水打湿的青丝,犹如黑色藤蔓牢牢将其缠绕束缚,随着动作,青年背脊之上一双玲珑有致的蝴蝶骨起伏舒展,如同被丝网缠起双翅,正奋力挣扎出的蝴蝶。

既脆弱又带着别样的美感。

水珠顺着他线条流畅的脊背滚落池中,巨龙瞳孔忽然猛的一缩,池间江岁寒正将散落长发拢住撩起,失去遮挡的后背和手臂上,竟然隐约可见模糊的泛红鞭痕。

那些鞭痕虽然不明显,但却足以令人想象伤时的血色之景,这些纵横交错的鞭痕迹犹如一张滔天巨网,在瞬间对着少年笼头罩下,牢牢困住了他的心。

沉烨模模糊糊地记得,这些伤,是师尊为他受的……

心口处蓦然一疼,难以言明的气恼和悲伤在瞬间涌哽喉间,堵得沉烨十分难受,无法用言语表达想法,少年十分焦躁地甩动长尾,喉间发出阵阵闷声嘶吼。

他站起身想要过去,可巨大的身躯光站起就已经困难至极,更别说是在如此狭隘的洞中前行了,他低声嘶吼,龙鸣长啸,碎石纷纷跌落,扬起一片尘灰。

随着这念头愈发强烈,沉烨硕大的龙身逐渐被紫光遍布,下一刻,竟忽然消散成万千紫色萤芒在原地散去无踪了。

那端江岁寒闻声警觉,眸中凛冽杀意一闪而过,他迅势转身抽剑,长锋割裂水面,荡起一片四溅的水花。

但他还未来得及做出什么攻击之势,就有一个不知名的东西以极快的速度,直直避开他的剑锋,一头扎进了他的怀中。

被股这力道冲撞得径直后退了几步,江岁寒下意识伸手去托,手臂上却忽有一股尖锐痛意侵袭而来,下一刻,他耳边传来一声奶气十足的叫唤。

“师尊不痛,呼呼。”

江岁寒:?

看着怀中不过仅有西瓜般大小的迷你黑龙,沾了水意的长睫微微一颤,在极度惊诧之下,江岁寒陡然睁大了眼。

“……如果,我还是我就好了。”

捻着纸页的手微微一顿,指尖停留在末尾处。

什么叫做我还是我就好了?后来是发生了什么事?江岁寒的眉心在他不自知时微微拧起。

自从他心下觉得沉烨这日谱同他有关后,那种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想不起来的隐隐烦躁,就在江岁寒心中开始发酵,于暗处之中如蛆附骨般的如影随形。

仿若伤处沾覆上的粘稠药浆,既无法轻易将其洗掉,亦要去忍受它灼烧伤口的痛意。

这些年来,江岁寒脾气一直算不上很好,在初飞升之时,他踏过九重天雷站在天阙的那一瞬间,在面对那些面带喜色恭喜他顺利飞升的同僚时,他既没有寻常人飞升时的半分激动,也没有成仙的任何喜悦。

他有的,只是不知所谓的迷茫和心下隐约的难过,就好似有什么于他而言极其重要的东西,在那一场历劫天雷中被不由非说地劈了个粉碎,让他所觉心中空空荡荡,甚是难安。

这些年来,他所居离天宫最远的广寒陵,将自己彻底封禁在那,每日只以炼丹寻药为生,不去探寻,不去思考,直到沉烨的出现,才将这一切看似平和的假象彻底打破。

想起绿衣魔尊几近张狂的神情,江岁寒垂下眼,一声叹息宛若清风。

在外驾车的使魔似有所感,他不动声色地回眼看了被布帘掩实的车厢,握着缰绳的手指紧了又松,深邃的眸间漾出一抹极其缠绵的温柔之色。

穿过九冥河的结界,另外一边便是被无数魑魅魍魉觊觎的凡尘。

并不显眼的马车行驶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窗帘的一角被稍稍掀起,属于凡尘间独有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那些人声鼎沸的叫卖,来回穿梭打闹的身影,食物混杂一起的各种香气,是江岁寒久隔经年后,再临了的人间。

他神情间不禁有几分愣怔,仿佛往昔间也曾和谁经过此番光景,直到同一双懵懂清澈的双眸对了个正着,才堪堪回过了神。

扎着两个红绳小髻的娃娃在妇人怀中,正咧开嘴冲他笑得开心。

江岁寒撩开布帘的指尖蜷了蜷,下意识松开了手,任由一方布帘隔了两方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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