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星河费力地探向打在腿上的两根金针,一双手却抖抖索索,怎么也抓不住,他恨恨地瞧着自己的手,心一横,索性朝着金针拍了下去。
钻心的疼痛刺激了身体的反应,手掌收拢,终于攥住了金针,双手齐用,将其拔了出来。
已是一身冷汗,枕星河吸了一口气,又抬起手,打算如法炮制,将左腿上的金针也拔1出来。
一道灰影直打他的手腕,虽是有心躲避,无奈身体不由控制,只得硬生生挨了这一击。
碎瓦片“当”地砸在地上,江阙一跃而起,“屋上还有人!”
一颗掌心大小的弹丸直击他眉心,江阙凌空翻身,避了过去,人随之落下。那弹丸力道不减,一直撞在墙上,碎裂开来。青白色的浓烟立时弥漫了整个厅堂。
孔师傅变色道,“是障眼法,快,拦住他们!”
语声未落,两柄飞刀已至,迅疾已极,两人只得先行避开,再赶过去时,哪里还有人。
青白烟久久不散,两人追出屋外,这里虽荒凉僻远,只是夜黑路陡,一眼望不尽的石川,要何处去寻人?
江阙拿出一只哨子,孔师傅却拦住他,“算了,不必追,有林尚琂在手,他们自会出现,到时一起收拾不迟”。
“让你快些动手的,非要废半天话”,江阙不满道。
“区区一个灵卫,能翻出什么浪来?”,孔师傅并不在意,“倒是那个女人,值得留意”。
江阙皱眉道,“那女人什么来历?”
“要查清楚的是”,孔师傅掂了掂那柄银色柳叶刀,沉吟半晌,“她在为谁做事”。
两人离开的很快,留下一屋狼藉,青白烟渐渐消散了,八仙桌后的一堵墙突然凹下去一块,现出一道门来,那老妇当先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男一女,少年便是枕星河,而搀着他的女孩子,正是先前一直未回来的沈寻。
“沈姑娘”,枕星河拖着左腿,走得踉踉跄跄,却是一步不肯停,“拜托你,带我去寻小琂公”。
“没头没脑的,哪里去寻?”,沈寻强拖着他走到靠椅旁,“再者,你这个样子,怎么救人?”
枕星河惶急道,“我不要紧的”。
沈寻不由分说,按着他坐下,“我先替你将这些金针拔掉”。
枕星河颇为不自在,“沈姑娘,我自己来”。
“手都抬不起,你怎样来?坐好”,沈寻利落地拔掉所有的金针,又自包袱中翻找出一卷绷带,替他包扎腿上的伤口,道,“你冷静些,待消息回来,我们一道去寻,你也须得先恢复气力”。
枕星河倏然抬头,“消息?”
沈寻嗯了一声,道,“有人在跟着江霖,小鬼被带去了何处,不多时我们便可知道了”。
枕星河喜出望外,挣扎着要起身,“是谁?”
一直在旁默默旁观的老妇开口道,“是鬼兄”。
“鬼兄?”,枕星河转头,讶异地道,“你究竟是何人?”
老妇伸手抹了抹面容,竟揭下一张薄薄的人1皮面具来,面具与皮肤贴合甚紧,撕下来后的面容泛着一层薄红。
再瞧过去,哪里还有老妇的影子,分明是一个俏丽动人的女子,面如桃花唇如蜜,眉如新月眼如星。
枕星河不由呆了一呆,“你......姑娘是......”
女子柔柔一笑,“李蜜儿”。
“你是李蜜儿?!”,若不是气力尚未恢复,枕星河几乎要跳起来,“沈姑娘?!......”
“放心”,李蜜儿咯咯笑了起来,“我若真要杀她,她早没命了”。
枕星河瞠目,“你说的鬼兄,莫非便是苏鬼人?!”
李蜜儿微微笑,“不错”。
枕星河眉头锁了起来。
“林玄嫮并未提过是么?”,李蜜儿看穿了他的心思,“只因她也不知情”。
枕星河道,“诛邪令为何要插手林家的事?”
“莫说是你,我也觉着奇怪”,李蜜儿道,“但我和鬼兄接到的命令确实是:暗中保护林尚琂”。
“保护小琂公?”,枕星河盯着她,“那么今日我们遇到的那些人......”
李蜜儿承认道,“放箭杀死灰衣人的,是诛邪令的人。但是那些灰衣人,目前尚不知他们的来历”。
“那方才为何不出手?”,枕星河脸色难看的很,“小琂公本不会被他们带走的!现在生死未卜......”
“你急什么?”,李蜜儿道,“孔神针没有立即要林尚琂的命,说明他活着比死了更有用,一时半会儿不会杀他的。若不跟着他们,如何知道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搞鬼?”
枕星河怒从心头起,“你怎可将他当作诱饵!”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李蜜儿冷笑道,“今日若非沈寻瞧破了我,逼我出手,只怕你死了也只能当个糊涂鬼。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你能躲到几时?”
沈寻坐在一旁,瞧着丝帕上的六根金针,没有说话。
枕星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晌道,“你的同伴要如何传你消息?”
李蜜儿在他对面的一张靠椅坐下,心不在焉地转着一把飞刀,“他会在路上留下标记”。
“那我们还留在这里做甚?”,枕星河精神一振,“快些去追罢”。
“孔神针和江阙才离开不久,若再撞上他们,少不得又是一番纠缠,只会打草惊蛇,更何况你现在能走得出几步?”,李蜜儿自腰间锦囊取出一只瓶子,倒出一粒红色的丸药来,手腕一转,丢在枕星河手心里,“你若定要立刻动身,将这颗药丸吃了”。
那药丸鲜红如血,刺人眼目。
枕星河拈起嗅了嗅,奇怪的气味,似草似血,腥咸又甜腻,“这是何物?”
“毒药”
沈寻一惊,“毒药?!”
李蜜儿道,“孔神针的金针是淬了毒的,只是那毒并不致命,几个时辰便会自然消解,但在毒性消解的过程中,中针之人会全身麻痹,无法动弹。想要即刻解毒,只能以毒攻毒,下猛药”。
沈寻怔道,“这药服下后会如何?”
“痛不欲生”,李蜜儿轻描淡写,仿佛事不关己,“若非如此,如何称得上是以毒攻毒?运气好的话,毒性相克,互相消解了也未可说”。
沈寻盯着她,“若是运气不好呢?”
“妹妹”,李蜜儿甜甜一笑,“万物既有相克之理,自然亦有相生之道,毒药亦不例外。两种本不致命的毒药,混在一起,或许便是转瞬夺命的剧毒。世间奇毒大多如此。”
沈寻一把夺过丸药,怒道,“你这岂非是让人堵命?!”
李蜜儿转着飞刀,“吃或不吃,并非由我抉择,我可不会强迫人家”。
“沈姑娘”,枕星河的语声极是冷静,“将丸药给我”。
“不成,这毒药不能吃!”,沈寻攥紧了手,“生死面前无大事,你若是死了,还救个鬼!”
“小琂公死了,我一样不能活”,枕星河撑起身来,探过手要去夺她手中的丸药,“生死有命,各人的路各人去选,这是我的命,与你无关。沈姑娘,莫要再耗时间了,将药给我”。
“他的命是命,你的命也是命,不比谁轻贱”,沈寻面沉如水,“小鬼我去救,我会将他带回来”。
“你不懂!你不懂的”,枕星河的脸上是决绝之色,他吃力地抬着手,“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去”。
人是无法独自活下去的。
一个人,不过是行尸走肉。
那么,你的魂灵自由么?
沈寻的手微微颤抖,终究松开了掌心。
“谢谢你,沈姑娘”,枕星河低声说了一句,瞧也不瞧,将丸药吞了下去。
李蜜儿一直瞧着他,恍了神。
最先感到疼痛的,是手指。不过才几个呼吸的功夫,蛛丝一般地,勾连起四肢百骸。
轻轻一碰,便如被万虫噬咬。
枕星河缓缓站起,已是出了一身的冷汗。才迈出一步,身体顿时一歪。
沈寻正想去扶,便听李蜜儿道,“你最好莫要碰他,此刻无论他碰到什么,都会觉着像是撞在刀子上一般”。
“不算......什么”,枕星河显然疼得厉害,短短一句话,吸了好几口气才说完,“我们快走......”
“跟紧了”,李蜜儿已掠出门外。
枕星河身形慢了许多,步法也失了轻盈灵动之感。夜风轻柔,吹在脸上却如冬月凛风,撕破肌肤的力道。
一路上的山石光秃秃的,沈寻未瞧出有何特别之处,李蜜儿却只轻轻扫一眼,便判定了方向。
一路向北,急掠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李蜜儿突然凝住身形,闪身到一块丈高的岩石之后。
枕星河与沈寻立即跟了过去。
月明星稀,地面很亮,一眼望去,空无一人。
“为何停下?”,脚底实实在在地落在地面,剧痛钻心,枕星河几乎没站稳。
李蜜儿摸着石头,轻声道,“标记消失了”。
枕星河心头一紧,“消失了是何意?莫非是出了什么岔子?”
李蜜儿道,“鬼兄的标记,停在这里”。
“脚印”,沈寻蹲了下去,“有人在这里停留过,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