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吱吱”
苏鬼人的袍袖又动了动。
沈寻终于忍不住了,“你的袖中……”
正说时,一只赤白相间的小鼠自苏鬼人袍袖之中窜了出来,落在沈寻手旁。
沈寻骇了一跳,倒并非是她惧怕鼠类,而是这小鼠的瞳仁,竟是鎏金之色,在这月夜之下,乍一眼瞧去,当真是亮得骇人。
李蜜儿笑得开心极了,“莫要怕莫要怕,它不会吃了你的”。
那小鼠直勾勾地盯着她,弓起了身体。
沈寻只略惊了一惊,旋即便恢复了平静,她将剑鞘滑开一寸,右手食指在剑刃上划过,殷红洇出。而后悬起手指,血滴落,坠在小鼠的前爪。
小小的脑袋立即俯下去,拼命吮吸起来。
一连落下七滴,小鼠舔舐得干干净净,而后嗅了嗅,爬进沈寻的掌心,伸出小舌头,舔过她被割破的手指。
丁瞳侧耳听着,面上露出疑惑之色。
李蜜儿敛了笑。
沈寻目光锐利,“赤鼠怎会在你们身上?”
柔软黑亮的头发绕在李蜜儿指尖,“赤鼠?”
“灵鼠觅踪,赤鼠索命”,沈寻道,“这一对小鼠是一同出生,却以不同的方式进行喂养,赤鼠自出生那一日喝得便是浸泡着同类骨血的药水,在它一母同胞的所有兄弟姊妹中,除去一只会被驯成灵鼠,其余小鼠全部会杀死碾碎制成药水,而后被它吞入腹中。它的一生,自此便为追寻灵鼠而活,要么寻到灵鼠将其拆吃入腹,要么在追寻的路上至死方休”。
李蜜儿脚底生凉,“这便是疯药人驯出的东西?”
沈寻心中已有猜度,“这只赤鼠所寻的灵鼠,在什么人身上?”
李蜜儿手指刮过脸颊,“明知故问”。
“能得到疯药人的灵物,只有界无品之人。这赤鼠绝非是你们所有”,赤鼠顺着沈寻的胳臂一路爬了上去,在她身上嗅来嗅去,“灵鼠赤鼠既是一对,灵鼠在林尚琂身上,那么赤鼠必定是在与他有关之人的身上,将赤鼠给你们的,是谁?”
“说实话”,李蜜儿道,“我并不认得他,鬼兄亦不认得,但他却认得出我们,你说奇不奇怪?”
沈寻凝眉,“那日跟在我们身后的,便是你二人?”
李蜜儿摆出一副疑惑的神情,“哪一日?我们可是日日跟在你们身后呢”。
沈寻无心同她拌嘴,“你们遇到了一个老伯是么?”
丁瞳的眉心略略蹙起一点,仍旧不声不响地听着几人所言。
李蜜儿笑得甜蜜,“能得到疯药人的灵物,只有界无品之人。这么说,他是界无品中人?”
沈寻面色变了变,自知失言。
“说来也有意思,虽说江湖之中不乏高手,可近来遇到的似乎特别多,且绝非等闲水平,甚至界无品亦出了手,当年刀剑盛会,也未有这般热闹罢”,李蜜儿道,“我现在已愈来愈肯定,这一场江湖乱局,背后大有文章”。
“我不是……”
迷迷糊糊的呓语。
李蜜儿努了努嘴,“喏,醒了”。
沈寻早已闪了过去,枕星河正属将醒未醒之时,眼睛半睁着,眸中迷惘之色浓郁。
“枕星河!枕星河!”
沈寻唤了几声,不见他醒,便轻轻地晃着他的手臂。
过了半盏茶的时分,枕星河目中终于渐渐清明,神色有些痴痴的,“沈姑娘……”
沈寻担心道,“你觉着怎样?”
枕星河动了动,似想起身,却牵扯到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沈寻紧张起来,却听丁瞳道,“沈姑娘放心,疼是好事,只怕感觉不到疼。枕兄只需好好休息,过不了多久,便会恢复的”。
枕星河尚不知是何缘故,沈寻便将他失去知觉后所发生的种种细述了一遍。
“多谢几位出手相救”,枕星河硬撑着起身,施了一礼,“星河……定当回报”。
见他神色恹恹,沈寻道,“既已有了赤鼠,我们定能寻回小鬼的”。
枕星河点了点头,依旧精神萎靡。
“剑断了可再铸”,苏鬼人冷不丁开口,“人却很难再站起来”。
枕星河垂着目。
丁瞳想要开解他,“枕兄,我虽与你们相识不久,多少一起走过那么一段,自认为小琂兄绝非心中无情义之人,他之所以要跟着判官离开……”
“丁兄”,枕星河截口,“我明白……我明白……”
丁瞳却不明白了,“那……是因剑被折断?这位鬼兄也说了,剑断了可再铸的,无论你手上有无兵器,换一柄剑,枕星河依然是枕星河”。
李蜜儿嗤笑一声,“呆子”。
丁瞳怔了怔,“姑娘是在说我?”
李蜜儿手撑着下颌,歪头瞧他,“这里还有第二个呆子么?”
丁瞳的脸有些发胀,“姑娘此言何意?”
“我……我出去瞧瞧”,枕星河慢慢迈着步子,“你们慢聊”。
沈寻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出了面馆。
李蜜儿朝苏鬼人瞟了一眼,后者身形一闪,不远不近地随在沈寻之后。
“你当真不明白,那少年心结为何么?”
丁瞳耳听几人去向,仔细想了想,道,“断了剑,丢了小琂兄”。
“这话对,也不对”,李蜜儿终于发觉丁瞳有些不对劲来,他的目光,从未在自己身上停留过。
李蜜儿伸出手,慢慢探向丁瞳的双眼。就在指尖即将触到他的眼睑之时,丁瞳开口,“姑娘不必试了,我确实看不到”。
李蜜儿面色一变,顿了顿,收回手,默默打量着他。
丁瞳道,“姑娘话未说完”。
李蜜儿瞧向门外,苏鬼人黑色的衣袍在夜风中翻飞,“你可知林尚琂与枕星河是何种关系?”
丁瞳道,“小琂兄说是兄弟”。
李蜜儿笑出声,“他说甚你便信甚?”
丁瞳似有些不悦,“素不相识,且麻烦缠身,他并无必要同我说实话”。
“他们是主仆”,李蜜儿愈来愈对丁瞳感兴趣了,“你可听过灵卫?”
“灵卫?”,丁瞳眉心皱起,“是什么?”
李蜜儿道,“那你总知道林咸罢?”
“林公”,丁瞳道,“建朝功臣,圣上封赏时,却选择了辞功隐退”。
“我还以为你两耳不闻窗外事呢”,李蜜儿又问,“林公有七子,你可知道?”
“原本我只知林二公子,毕竟驸马爷,当年迎娶敬祥公主,风光无限”,丁瞳忖道,“近日所闻,得知北疆贺家军副将之一乃是林三公子林尚瑎。而小琂兄与他们的名字很是相像,又身陷这风波之中,想必……”
“他是林公第六子”,李蜜儿道,“下头还有一个才出生不久的弟弟”。
见丁瞳听得认真,李蜜儿说了下去,“林咸七子,男承尚字,女承玄字,大公子林尚瑧与三公子林尚瑎为正室所出,如今一个隐世一个戍边,五小姐林玄莯被封和蕴公主前往北疆和亲,承守家业的,只余下了林尚琂”。
丁瞳忍不住问道,“姑娘是否漏说了一位?四公子?或是四小姐?……”
“是四小姐林玄嫮”
丁瞳疑惑道,“并非是我多言,只是方才提及灵卫?……”
“我正要说到”,李蜜儿瞪了他一眼,旋即想起他瞧不见,便哼了一声以示不满,“灵卫便是’林卫’,也就是守护林家七子的侍卫,林咸专门寻找流落在外,无家可归却身手不凡的孩子收为养子,吃穿用度地位与亲出之子无异,可说是视为己出了。只是,他们到底是与之不同”。
丁瞳听她一语言毕,方小心问道,“有何不同?”
李蜜儿的目光打落,“你的面还没吃完,鬼兄特地做了,浪费可不成”。
这话头忽转,丁瞳一时未反应过来,懵然少时,急忙拿起了筷子,一根一根地往嘴里送,一根吃下去,再吃另一根。
“你这般吃法,想必是从未挨过饿”,李蜜儿向外瞟了一眼,苏鬼人已不见了踪影,亦不见沈寻与枕星河。
“他们在东北向”,丁瞳噎了一口,险些未喘上气。
李蜜儿凝神静听,夜风吹起沙尘,低吟浅唱,除此之外,不闻他声。
“约莫十丈之外”
李蜜儿当真是吃惊,面上换了种神色。
丁瞳咳了几声,一连喝下几口面汤,方才缓过气来,面颊已有些泛红,“姑娘不必奇怪,我并未有什么奇功妙法,不过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用书生,只因目不能视,多年苦练,耳朵确比寻常人好些”。
李蜜儿瞧了他半晌,道,“你寻常如何读书?”
“家里有个书童的,寻常是他念于我听,代我誊写”,丁瞳笑了笑,道,“方才的问题,姑娘还未答”。
李蜜儿不知想到什么,语声已不似方才那般随意自如,“成为灵卫,必须遵守一个契约”。
丁瞳道,“什么契约?”
“与主共生,为主而活”,李蜜儿瞧着他,“比如说林尚琂此番若死在判官手中,枕星河便要为他陪葬”。
丁瞳僵住,“怎会如此?……”
“得到,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李蜜儿道。
丁瞳怔道,“原来枕兄是在担心这个么……”
李蜜儿道,“他若是担心这个,当时豁了命也要将林尚琂留下的”。
丁瞳举着筷子,完全忘记要放下,“枕兄确实是豁了命……”
“你这个人”,李蜜儿有些来气,亦觉着好笑,“是真的不懂,还是从未有过在乎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