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枕感觉到身上暖烘烘的时候,醉酒的脑子才慢慢恢复清醒。
她慢慢悠悠睁眼,瞥到了身上一片光亮,她顺着光看过去,追溯到了旅店的木窗。
日上三竿了都。
她起身坐了一会儿,掀开被子下床穿鞋子。
随手抓了两把头发,不知道现在的北崇州制度如何,不过以前的北崇州不论男子女子,在外若是披头散发不符礼制。
不过,她现在是个堕魔。
谁在乎这?
推开门,司枕站在陌生的走廊上,左右张望,没看见闻野的身影。
“去哪了?”
司枕皱眉,这个时辰了,她这个醉鬼都醒了,闻野那小子不会还没醒吧。
右手边就是下楼的长梯,司枕转向左方,抬手敲了敲门。
“闻野。”
门里没有人出声回应。
司枕又敲了敲,“闻野,你……”
门被人从里面霍然拉开,一个身着朱色衣袍的男人面色不悦地站在司枕的面前。
恼怒的目光在接触到司枕清艳的面庞上时涣散了几分,被人打搅休息的愤怒穿插进了些许兴味。
“你怎么回事?”男子率先开口,眼神虽然已经松动,但面色依旧难看。
司枕手指动了动,她收回手,开口道:“抱歉,我的弟弟不见了。”
还是一个带着弟弟出门的女子。
朱袍男子眼中的司枕,又多了一些温和贤惠的色彩。
“这是我的房间,你找弟弟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朱袍男子双手抱在胸前,视线直白地扫视司枕全身。
一头长发显然还没来得及打理,有些乱糟糟的,不过也能看出这一头长发的乌黑亮丽。
身上穿着的红裙,虽然裁剪不错,层层叠叠的裙纱朦胧绝妙,但一个绣样都没有,看上去还是有些寡淡。
家里的财富或许还不错,但肯定谈不上什么权势人家。
司枕平静回答:“哦,我弟弟比较调皮,喜欢到处乱跑,可能你会见过他。”
既然闻野没有住在她隔壁,司枕没有在这里和这人继续交谈的必要。
她转身往楼梯处走去。
“去哪?”
朱袍男子从她身后闪到了她身前,挡住司枕的去路。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司枕,“我白白被你打扰了午睡,你一句道歉都没有,就想走?”
司枕点头,“抱歉。”
侧身绕过他,一只手横在身前,仍然是不放她走。
“你道歉了我被打扰的午睡,就能这么算了吗?”
朱袍男子笑得猖狂,目光落在司枕白皙小巧的耳垂上,慢慢下移,就是她脆弱纤细的脖颈。
他伸手出去,指尖就快要碰上她那洁白的脖颈时,对方突然往外走了一步。
指尖落空,碰都没碰到对方一下。
朱袍男子眼中怒意一闪而过,他站直身体冷眼看着这假清高的红裙女子。
“平白扰了我的清静,你就这样的态度像我道歉?”
男子高高在上,嚣张恶劣的笑容落在司枕的眼中。
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
感受到红裙女子的恼意,朱袍男子更来劲,一味顺从的玩起来也没有什么意思。
就要这种拿腔拿调,抹不开面子,说两句调戏话,就被激怒的女子,才让他有征服欲。
这种人从前能在她面前活过几秒?
恐怕他连这些话都吐不出来,就会永远地埋进泥土里。
司枕垂头望着自己没有多少血色的手心。
一缕黑发擦过她的耳际,扫过她皎白如月的肌肤垂落下来。
如今哪怕是在这实力最弱的下界,随意出来一人,都能让她无可奈何。
美人垂眸不言的样子,看得朱袍男子心尖颤动。
手再次探出去,这次他的目标是这红裙美人那嫣红柔嫩的唇瓣。
像对方这种富商人家出身,衣裙上连绣样都不配拥有的女子,能够跟了他,是她的福分。
眼见着就能碰到美人半羞时的面庞,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了出来,截住他的动作。
一个同样穿着朱衣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两人的身旁。
玄铁打造的护腕上面雕刻着莲花的样式,一边耳上坠着交叉编织的绳结,下方坠着一颗小小的松石。
上下看了看这少年的穿着,朱袍男子皱眉,“魔族人?”
好事将近,马上就能一亲芳泽的时候,被人打断,朱袍男子心情可谓不爽到了极点。
再加上最近凡间十四州被炼尸搅弄得人心惶惶。
他们这些修仙世家,也被迫长期到处跑,去保护那些没有反抗能力的凡人。
自从上面那些人放出消息透露,这些炼尸似乎是从魔界里放出来的后。
凡间对魔族的厌恶一时间到达了顶峰。
司枕五指动了动,她放下手,偏头看向身旁的闻野。
撞见司枕的眼神,闻野唇角勾了勾。
“哪家的?”朱袍男子见这魔族居然敢坦然行走在外面,估摸着是那哪个世家包庇的魔族。
闻野心情不错,好心地回答他:“司家的。”
司家?朱袍男子犹疑了一下,这北崇州司家,那不就是皇家吗?
他眼神警告这不知好歹的红衣魔族,“司可是皇姓,小子,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
闻野手中用力,清晰的骨折声从朱袍男子的体内传来。
“啊……”
痛苦的惨叫戛然而止,朱袍男子面色渐渐涨红,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
他无法呼吸,也无法说话。
闻野把这人的手握在手里,苍白的拇指隔着皮肉捏着里面的骨头。
拇指每移过一寸,里面便传出来一声明晰的骨折声。
“想让他怎么付出代价?”
闻野兴奋地看向司枕。
司枕透过他那双星眸,看见了他摆在表面的,杀戮的兴奋感。
分明在一寸一寸捏碎他人的骨头,可他脸上的笑容明媚干净,好像就只是一个在和朋友分享趣事的少年而已。
闻野手上用力,那朝着司枕伸出去的手臂,整个都被他卸了下来。
惨痛来袭,那人却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他痛得精神恍惚,对上这少年弑杀的双眼,和兴奋的表情,他总算恐惧起来。
求救的眼神顺着少年的视线望向了刚才那个被自己骚扰的红裙女子。
闻野半分眼神都没留给这男子,他看着司枕,笑道:“人啊,就是这样,明明前一刻还唯我独尊,现在就能觍着脸来求饶。”
“怎么样?”闻野看着司枕,跃跃欲试,“想看什么?”
他舔了舔嘴唇,魔气四溢,“把他做成倒吊人?”
恳求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红裙女子。
他只希望这女子能够发挥她女儿家的柔软心肠,替他求求情。
司枕没朝朱袍男子看去,她的视线在闻野兴奋的神情上逡巡。
“走吧。”
闻野皱眉:“嗯?”
司枕没再多余解释,直接朝着楼下走去。
二楼的走廊间被闻野张开了结界,就算要动手,这整个旅店也不会有人发现这里的异样。
朱袍男子听见司枕的话,心中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闻野眉头紧皱,他扫了一眼这男子,松手追了上去。
司枕当然不会是他们内心猜想的那样,什么女子的柔软心肠。
她要是和温柔柔软的女子,她如今或许还被困在西天佛境里,也不会有后来杀上九重天的时候了。
换作是她以前,那人今日断然不可能活下来。
可她如今经脉尽数被母虫溶解,就算要让那人泥销骨,也得借用闻野的手。
这种自己无能为力,靠别人替自己报复的感觉,有些许异样。
“我的经脉,”身后闻野追了上来,司枕没有解释她为什么放走那个人,只问:“我的经脉什么时候能够修复?”
闻野摇头,那些妖兽还被泡在罐子里,实验还没完全结束。
“还要些时间,有几个材料的选择,我还没有确定。”
司枕突然没了在凡间闲逛的兴致。
“回魔界吧。”
闻野目光落在远处的皇宫外墙,“好啊。”
“不过……离开之前,先陪我去个地方吧。”
妖界之中突然爆发一阵轰动,妖群的骚乱从外一阵一阵,如同波浪一样像内部传播。
“快去通知黑蛟。”
“谁敢去找黑蛟啊,找金蚕那几个大妖过来。”
“他们不顶事儿啊……”
“那你去找黑蛟!”
“……”
话题在此终结,谁敢去找那住在树林深处的黑蛟啊。
又不是不想活了。
默认地分散开来,众妖怪自发地分开来去找其他的大妖。
毕竟这里是他们共同生存的地方,南溟海的蛟龙找上门来,他们这些大妖也该出面充充门面。
被提到的黑蛟和金蚕这会儿正在屋子里。
要说谁能够进入这树林深处待这么久,也就金蚕了。
其他的大妖一没兴趣去挑战墨陵游的耐心,二是和这黑蛟也找不到话说。
金蚕在墨陵游屋子外面守了好几天,都不见对方露面。
这也不知道黑蛟到底在屋子里面做些什么。
他在屋外也听不见声响,是在闭关修炼?
好不容易等到今天,屋子里面的人有了点儿响动,他敲门进去。
结果却看见黑蛟那一张惨白的脸。
“你这……”金蚕凑过去,“你这怎么越闭关,状态越差啊……”
墨陵游没理他,这盘古斧的力量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难以驾驭。
他这么多天一直在试着炼化盘古斧,结果到了之后,自己反而遭到了反噬。
果然这盘古斧的炼化应该是有一定的规则的。
只是这门路和规则,他并不知晓。
金蚕纠结了很久,这距离司枕失踪,都快两个月了,黑蛟就待在这破屋子里,都快修炼成不动明忘了。
“你,”金蚕顿了顿,还是咬牙问出了口,“你和司枕到底怎么回事?”
“她已经死了。”
金蚕愣住:“什么?”
墨陵游垂眼,语气不变,陈述事实:“我的爱人,她已经死了。”
“司枕死了?”
金蚕不敢相信,他至始至终都只是觉得司枕只是失踪了而已。
毕竟以司枕当时的能耐,既然相柳和墨陵游都能够回来,没理由司枕会连个影子都没看见,就消失得无踪无影。
“你开玩笑呢吧。”
金蚕盯着墨陵游,“黑蛟,这玩笑话可说不得。”
“她死了,”墨陵游抬眼,面对着金蚕的目光,不退不避,一双金色竖瞳平静,“死在我的面前。”
金蚕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他和墨陵游对视两秒,移开自己的视线。
难怪墨陵游行为如此怪异,要换作是以前,那要生要死的样子,司枕失踪了,那不得疯跑着出去找人。
这亲眼见着司枕没了,所以才只能把自己锁在这屋子里。
金蚕原地站了半晌,原本因为花妖和三尾狐的话,想来质问墨陵游的心情凝固住了。
他僵硬地转身,朝门外走了。
那女魔头就这么没了?让人一点准备和反应时间都没有。
他对女魔头最后的下场,幻想了无数次,要么出现一个强大无匹的对手,两人轰轰烈烈打一场,然后司枕被斩落马下。
要么就是上界出手,诸天神佛出手镇压这女魔头,在一场瞩目的战斗中,她被封印。
反正肯定是在惊天动地中,让那个女魔头消停下来,否则她肯定会一直猖狂地活跃在这世间。
结果就在两个月前,这司枕回归妖域还没多久,一阵南溟海的浪起浪落里,她就这么……
这么没了?
一个牛头从外面飞快地冲过来,两个牛角直直往金蚕眼睛戳过来。
金蚕眼中金光一闪,蚕丝从他手里飞出,迅速地拉住这两个牛角。
顺着牛角,把这个突然冲过来的牛头包裹起来。
牛头只管埋头冲刺,被人裹了个严严实实的时候,这才抬头。
“金蚕大人!”牛头热泪盈眶。
漆黑的空间裂隙无声无息地在皇宫之中的地下暗室中张开。
两道人影从里面漫步出来。
闻野率先走出来,司枕紧随其后。
苍白修长的手指抚上金丝楠木棺材,食指屈起扣了扣棺材面。
司枕的目光落在他手下的棺材上。
金丝楠木做棺,棺材中的人不是皇室人就是诸侯。
“不好奇这里面是谁?”
闻野指腹摩擦棺材表面,空气中有一股异香。
司枕心中悄然浮现出一个答案。
脚不自主地后退一步。
闻野勾着唇慢慢推开了棺材,露出了里面沉睡着的人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