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山上的风景极好,可终归是高处不胜寒,两人一同呆了一会儿,也就下了睚眦峰,回归地面。
不曾想,当两人刚下山,一脚踏上大路时,就撞见了袁小枣、许微苗、唐鸣曲三人,神情紧张严峻,正风风火火的运起轻功迎面赶来。三人见到宋清嘉和李慕云,也是俱是一愣。
“你们这是怎么了?”宋清嘉皱眉问,看着不像是好事。
“陈老出事了!我哥让我过去看看。”许微苗面色焦急,不想过多耽搁,绕开两人飞速离开,唐鸣曲也紧随其后。
一向话多的袁小枣也是摆摆手,上气不接下气:“呆会儿再说!”
想到今日那个总是笑意慈祥和蔼、打趣的老人家,宋清嘉不由得心下一紧:“师兄,我们也去,看看能不能帮忙!”
李慕云:“嗯,走。”
说罢,二人一同运起轻功,跟上了行色匆匆的三人。
而陈老所在的庭院内,气氛降到了冰点。
“滚!你们给我滚出去!”陈三辩在护工的搀扶下,捂住胸口浑身颤抖,双目欲眦,声嘶力竭:“只要我这个老东西还活着一天,你们就别想拿到下册!滚!”
而在老者对面,正站着三个男人,皆是衣冠楚楚,斯文妥帖的衣着打扮,脸色也很是不好看。
甚至其中一个男人再三辩解道:“陈老先生,我们知道你的无奈,可是我当年并没有参与针对陈家!我们是怀着非常诚恳的心来向您买下《金陵陈氏堪舆录》的下册,我是真的非常热爱风水……”
“滚!当年你们魔教中人是怎么趁火打劫,从陈家拿走《金陵陈氏堪舆录》的,你以为我忘了吗!”
陈三辩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三人,苍苍浊目,含着泪光,眼底有涛天恨意,咬牙切齿讥讽道:“你们韩家先辈在乱世加入魔教,在我陈家危难时刻落井下石……现在你和我说,要我放下成见,要重金买下我陈家典籍,……哈哈哈,讽刺至极啊!”
当宋清嘉一行人匆匆忙忙赶到陈老所在的庭院时,恰好正听到了陈老撕心裂肺的讥笑痛骂,心下皆是一震!谁都未曾想到陈家曾经和魔教还有这样一段纠葛……
“陈老先生,我们并非魔教中人。”男人放低自己的表面姿态:“到了我们这一代,早就已经移居海外,脱离魔教,改邪归正了。我们也没办法替先祖做决定。这本书是我在家里的藏书里发现的……现在我们韩家对风水投入的研究足已使它更好的传承,您为什么不能更加宽容的看待问题呢?”
如此厚颜无耻的话听到这里,风水世家的袁小枣率先忍不住了,大步跨入院中,怒骂:“放你娘的狗屁!谁给你的胆子来这里越俎代庖!陈氏一族的家族之恨,你说放下就能放下了!”
男人皱眉,“你是……”
袁小枣直直的挺着腰,一改平日的随和模样,横眉冷对,立于天地之间,字字之间,掷地有声。
“风水第一城,阆中古城,袁天罡一脉,袁家传人,袁小枣!”
“袁天罡,你是袁天师的后人!”男人一惊,随即恭敬道,“抱歉,刚才我的语气不太好了,我只是……”
“先生还请下山吧。”许微苗不等男人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此时此刻,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也没了什么好脸色,“我神医谷,向来不欢迎不速之客!”
“我……”
同样,废话是一句也不想多听的宋清嘉抽出流雪剑,眉目疏寒冷冽,不见半分素日里的温和乖巧:“在下剑阁流雪剑,不才给诸位两个选择,一个,自己滚!一个,我送你们滚!”
李慕云眸色深深,抽出了回风剑,站在宋清嘉身旁,言辞简单直白:“剑阁回风剑,李慕云。”
男人语气不善,“这就是神医谷的待客之道吗?”
话音刚落,闪烁着寒光的小巧的梅花镖划破空气,贴着男人的头皮擦飞而过,狠狠的插进了男人身后的柱子,入木三分。
唐鸣曲笑得娇俏依旧,纤纤细手把玩着手中的梅花镖,眉眼间却带着冷冷的凉意:“神医谷的待客之道您看不上,我蜀中唐门的待客方式,可要见见?”
“你们……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道理?”宋清嘉气极反笑,手中剑刃寒芒锋利,照得人心冷:“那讲道理!那陈老一家的道理!你上一代人趁火打劫的道理!你现在所谓放下成见的道理?你不能替你的先辈做决定,那你现在又是在干什么呢?”
“你……”男人神色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带着身后两人不甘的转身,冷声:“……我们走!”
见几人离开后,陈三辩长呼出了一口气,却一口腥甜猛然咳出,煞是骇人。众人连忙将注意力放到了摇摇欲坠的陈老身上,立刻围了上去,“陈老!”,“前辈!”,“老爷子!”……
七嘴八舌下,陈三辩被搀扶着颤颤的坐回了藤椅之上,疲惫不堪,倦色沉沉。
“多,多谢了……孩子们。”
陈三辩对自己的身体有数,本来早就已经时日无多的人了,现今气急攻心,怕是不行了。想到了这里,陈三辩无可奈何的长长叹息……人生百余年……终究是,快到了。
人之一生,最是无奈,到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老头子我,快……不行了……”
许微苗眼眶一热,慌张而又倔强的摸出了自己的针灸包,“不,没事的,老爷子,我可是歧伯针的传人……我,我救的了你的!”
“傻孩子,别白费力气了。”陈三辩目光柔和,平静的缓过气来,“我只是,老了,时间到了……小枣。”
“陈老!我在!我在的!”袁小枣上前,眼中带泪,半蹲在了陈老面前,方便老人看着他。
陈三辩佝偻着背,目光微沉。认真的看着眼前这个风水世家出生的小辈,沉沉的一声叹息:“当年我金陵陈家,师承刘伯温一脉,也是不输阆中袁氏的风水世家……却遭终究不敌时代洪流,日渐衰微,百年堪舆之论尽数遭人抢夺。这是……家恨呐!”
袁小枣面色苍白,他知道,当初乱世灾年,那是百年各方传承最为危难之时……若非袁家撑过去了,他们的风水基业只怕也难以保全。
“现在天下太平,事事有武安部管束,可是曾经的江湖多少险恶,你们不知道啊!多少人落草为寇,多少人堕落魔教,人不人,鬼不鬼!”
陈三辩老泪纵横:“孩子,我自幼熟读陈家所有风水之论,可是我已后继无人了……我将我毕生所学研究著述交于你,你……替我,替陈家,传下去……”
传承下去,堪舆之图,风水之论,今已已不见百家之势……但愿能传下一家,是一家吧。
袁小枣哽咽着:“好!陈老,我认你做师父,我来替您,替陈家,传下去!”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袁小枣双膝跪地,重重叩首,泪水一同砸向地面:“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心愿得了,陈三辩示意袁小枣起身,目光落在了宋清嘉身上。“小宋……今日,也谢谢你了……”
宋清嘉眉头紧锁,沉声道:“陈老,应该的。”
“我见过你爷爷……”陈老认真的看着宋清嘉,像是在透过这张脸看着一个相似的人,追忆往事:“你爷爷宋定通,早年间曾找上了我,让我替他的小孙儿算一算命。”
“我爷爷?替我……”
“他让我替他算,自己的小乖孙能不能作为一个普通人,平平安安。”陈老沙哑着嗓音:“我算出来,你这个孩子,福泽深厚,却避不开争端……命有一劫,过得去,是一生安康太平……如若过不去,那……”
听及此,李慕云面沉如水,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剑,指节发白。
宋清嘉神色一凝,作揖行礼:“多谢陈老告知。”
如此,陈三辩终于放下了心头所有的负累,看着这满园的年轻人,都是明是非,懂轻重的好孩子……很好,来日可期,这样子,很好啊……
这般想着,陈三辩缓缓闭上了眼,松下了身子,呼吸渐渐停滞。
头顶天光正好,四周松涛阵阵,空中飞鸟回旋,哀鸣宛如送别。风起长空,有一个百岁的老人,跨过百年光阴,见过了乱世灾年,也等到了太平盛世,在今天,悄然离世。
在场的都是武林中人,听觉敏锐。当听见老者最后一丝微弱的呼吸默然静滞时,众人皆是良久无言,许久后……
几人纷纷抱拳作揖。
“天山剑阁,流雪剑,宋清嘉。”
“天山剑阁,回风剑,李慕云。”
“阆中古城,袁小枣。”
“蜀中唐门,唐鸣曲。”
“宁安神医谷,许微苗。”
这小小的一方庭院里,聚集了武林现今部分的青年一辈,但却是当下年少人的缩影。是现如今的少年江湖人的担当责任,是几代江湖道义的诠释,是两代人的交替换代,是千百年来的传承不灭。
传承式微又如何,千难万难又如何,无论何年何月,依然会有人正当年轻,选择点燃这片星火,秉烛前行。
年轻的男男女女,齐齐抱拳行礼。肩上,似重有千钧,却依然昂首挺胸,齐声道:“恭送陈老,吾辈铭记!”
送走一个时代,铭记我辈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