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云回到家时,刚刚进门,一道清亮亮的剑锋就夹杂着划破空气的劲风声朝他面门袭来。

李慕云面上依旧是八风不动,运起轻功,侧身避过剑锋,手凝剑指,足尖一点,反身朝眼前人握剑手腕击去。

那人见偷袭不成,也不恋战,立刻收剑,“停!停,停!是我。”

眼前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江湖上出了名的不靠谱——现任武安部部长,张三白。

李慕云轻轻化去自己手上的内力:“你来我家干什么。”

张三白活动活动了自己筋骨:“我来看看李老他老人家。”

李慕云完全不信,无情揭穿:“你一向没什么良心,无事不登三宝殿,别绕弯子。”

从李慕云的话语中,张三白感受到了自己做人的失败!还不等张三白反驳什么,就听见李老慈祥和蔼的笑声从身后响起。

“哈哈哈,慕云回来了。”

李慕云目光越过张三白,落在了拿着保温杯眼神慈爱的老人身上,轻声:“爷爷,我回来了。”

张三白转过身,腰不由自主的挺直了几分,声音也端正了些:“嘿嘿,李老,我刚刚就是作为武安部长来试试慕云的警惕性,看看退步了没。”

“得了吧,你什么样子我不清楚?”李老慢悠悠的啜了口保温杯里的枸杞泡水,温和的笑笑:“慕云,正等着你呢,进来吃饭。”

李慕云一进门,发现原来武安部来了不止张三白,还有一个女人安静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身庄重的西装,带着一副黑框眼镜,坐出了公式公办的严肃气;这人正是武安部副部长,沈青。

李慕云向沈青颔首致意,“沈副部长也来了。”

“嗯,打搅了。”沈青虽然同李慕云并不相熟,但作为李慕云表面上的同事,她也是报以微笑。

“都别挤在这儿了,都去吃饭。”李老不紧不慢的打断几个年轻人的寒暄,“今天老头子我亲自下厨,都给我点儿面子啊。”

还从没尝过李老爷子手艺的张三白搓搓手,眼底放光:“好嘞,今个儿就来李老您这儿扫个秋风啊。”

已经吃了十多年的李慕云笑意深重,看了眼满怀期待的张三白,语气里说不出有什么情绪:“我也还挺想爷爷做的饭的。”

李老哈哈大笑:“来来来,管够。”

几人一同来到了李家的饭厅,见着了满桌各色的菜式,沈青作为一个沉迷工作无心厨房的“厨房杀手”工作党,不由感叹道:“好丰盛啊。”

张三白也是满心欢欣愉悦,然而这份蓬勃的期待在将一筷子肉丝放入口中时,瞬间熄灭,咬着筷子,脸上还僵硬的挂着笑。

饶是自我消化过多种黑暗料理的沈青也是差点一口喷出来,然而李老爷子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了,饭桌上这样非常失礼。于是便唯有强行含着,细细品味,这是……什么味道……

率先直击味蕾的是一种辛辣刺激的冲击,辣味散去后,漫上来的是涩涩的苦味,回味悠长。

李老也是满怀期待,笑眯眯的看着几个年轻人:“怎么样?老头我随便做了些,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口味。”

李慕云神色云淡风轻,落筷子夹菜用饭的速度与寻常无异,一边吃一边回道:“挺好,爷爷的手艺又进步了。”

张三白震惊:这是进步了?李慕云这么多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沈青眼含热泪:这厨艺莫非是蜀中唐门用毒高手的亲传……

张三白运起内力,逼自己把那一口肉丝咽下去。脸上还挂着方才没有散去的笑,瞳孔里却带上几分无机质的暗光:“挺好,挺好……”

沈青把自己眼底的热泪和嘴里的饭菜,一同咽下去,催眠自己努力回想正在当年出任务森林里吃虫子啃树皮的光阴:“这个味道很特别,终身难忘。”

李老爷子也十分开心,开怀道:“那你们多吃点儿,你们现在工作辛苦,该好好养养。”

李慕云捧着碗微笑:“好。”

“唉唉!小张,小沈,别光吃饭,多吃点菜。”

“……谢谢李老关心了。”

……

饭后,李老知晓这次武安部上门来,不是来找他这个已经退休多年的老头,而是尚在要职的李慕云。便早早的回房休息,将空间让给几位年轻人。

张三白感觉自己舌头已经有些麻木:“刚才我还以为李老是故意在报复我偷袭你的仇……我感觉这一顿饭我要用六成的内力去化解。”

沈青疯狂的在给自己灌水,一边喝一边表达自己的好奇心:“李少侠,你是没有味觉吗?”

李慕云给二人答疑解惑:“我有,但是我爷爷没有。”

沈青:“那你刚才……”

李慕云非常淡定:“无他,唯手熟尔。”

张三白:“你吃了多少年了?”

李慕云:“十多年吧。”

沈青颤抖了一下:“佩服……”

不愧是18岁就能做监察人的狠人,恐怖如斯。

李慕云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但不急着喝下,“说吧,你们两个直接都找上门来了,是为了什么?”

“重要文件,不能拍照。”张三白缓了缓:“今年武安部把检察人的候选名单给勾选出来了,给你看看。”

沈青拿过自己的公文包,从中掏出了张A4纸,递给了李慕云。

“张三白把这份名单暂且给按下来了,说什么也要让你看一眼。”

李慕云接过名单,名单不长,只有四五个人。他的所有注意力瞬间凝聚在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上——宋清嘉!

李慕云声音冰凉:“为什么会有宋清嘉!”

张三白早就预料到李慕云会是这个态度:“我看到这名单的时候,也惊了一下。但是天机阁那边采集了宋清嘉和孙卓那一战的数据分析,认为他的实力在目前武林中,也算是一流水平。”

“同时还因为流雪剑宋家多年避世,家世清白,在如今这个武林没有过多的牵扯和根基……”沈青微皱着眉头,她也有些说不下去了,“目前,单纯就这两点,他是武林盟认定的最合适的人选。”

张三白把玩着手中的茶杯:“而且根据我之前提交的报告,宋清嘉在被锁住内力的情况下,还能从唐二和安秋回手上安然脱身,是个聪明人。”

这样的判断,严谨冷静,理智得让人发冷。

忽如其来的宋清嘉,是一个比李慕云还要合适的人选。

“监察人任职需要经过本人同意,只要宋清嘉本人不同意,那再合适也是白搭。”李慕云放下名单。

“宋清嘉没有理由会答应。”

过去的监察人,不是穷途末路,就是临危受命;有过失犯事的亡命之徒,有无父无母的孤儿,有想搏一个权势加身的赌徒;有的人是没有选择,有的人是另有算计,有的人是心怀安定。

反正是需要一把刀,好用就行。

但不论是哪种人,可没有一个人,是善始善终。

“我知道。”张三白闭上眼,把头靠到了沙发上:“你已经在这个要命的位置上六年了……你就真不想退下来。当年你爸……”

“不用。”李慕云打断了张三白。

张三白嗤笑一声:“我就知道。”

一时间,所有人都有些沉默。张三白回想着自己知道的监察人们,他想到了他之前还在武安部实习期时见过的,上一任监察人。

李慕云六年的工作时间确实很长,但是不是极限,上一任才是。

他是历代的监察人里,担任时间最长的监察人,一共任职八年。那个人是个出身山里的隐居世家,除了一身武艺就没什么别的本事,找了个工人的工作。遇见了一个互有好感的普通女人,结婚,原以为一辈子也就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过,但是天有不测风云。

女人难产死了,临终前最后的遗言是让他照顾好女儿。

可这个孩子一出生就带着病,高额的治疗费用几乎是他不敢想的。刚好武安部上一个监察人疯了,这个位置紧急缺人。他就在女儿的保育箱旁站了一夜,主动找上了武林盟,担起了这个担子,什么都不求,只要他女儿活。

那个男人很普通,沉默寡言,没有多的心思,也没有多高尚的情怀。

他只是一个父亲。

武安部答应了他,就算他死了,也会帮他养着他女儿一辈子,提供最好的医疗条件,平平安安,衣食无忧。

而他也为了他的女儿,撑了八年。

李慕云又是为了什么呢,其实他和宋清嘉一样,没有任何理由来接这个差事。张三白忽然想到了不仅仅是李老,包括李慕云的父母,也是武安部的前辈。

这一家子,真是……张三白苦笑,家风清正。

张三白开口打破沉默:“武林盟应该也只是试试,可凡事都有万一,如果,我是说如果,宋清嘉真的同意了呢?”

“那就不要给他这个选择。”李慕云抬手,指尖落到了纸上,轻轻覆上了宋清嘉的名字,内力微动,一点点的抹去。

“这份名单打回去,删了他的名字。”

李慕云收回手,摩挲着指上的碎纸屑,“就说是我的意思。”

张三白懒懒散散的拿起破了个洞的纸,透过这个小洞看向李慕云:“他现在又是被魔教盯着,又有武林盟念着,就算没这些,人这一辈子的路也都没几条好走的,你现在能护着,还能护一辈子不成?”

李慕云擦拭干净手指,眉目疏寒清冷。

“我在一天,就护一天。”

李慕云在位监察人六年,从未曾向武林盟提出任何私心。

今天,是第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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