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病中的宋清嘉搅和着自己碗里的青菜牛肉粥,可怜兮兮:“妈,我师兄呢。”
徐妍妍女士最近沉迷于织毛衣,尽管手上的活计现在更像一团破了洞的蜘蛛网,但依然没有改变她的编织热情:“你主治医生找他有事,正好我来了,替他看着你。”
宋清嘉小声:“哦。”
还没过了一会儿,宋清嘉又抬起头来,这次换成了思考人生状:“妈,我师兄什么时候回来。”
徐妍妍头疼的放下手里的毛线:“几分钟。”
宋清嘉点头:“哦。”
徐妍妍安抚道:“好好吃饭,要不了多久的,不至于这么粘糊。”
宋清嘉也跟着放下了勺子,正色:“我不是粘糊他,就是有些话想单独问问你。”
有的话,最好还是不要让李慕云知道,至少,现在是这样。
宋清嘉暂时把自己心底的那点儿小心思悄悄按下,说着:“妈,我喜欢李慕云。”
“我知道。”徐妍妍继续把注意力放回打结的毛线上,解开杂乱的毛线结,声音里透着慈爱:“小云是个好孩子。”
宋清嘉认真的看着徐妍妍,时间真的对他的母亲真的很是宽容。
即使已经年华老去,现在也能看出徐妍妍曾经年轻时候眉目如画的六分美来,还带着被时间沉淀的端庄稳重;她是个再温柔不过的人,和宋庆仁的初遇就是在钱塘,所以才会给自己的孩子取名“清嘉”。
她很爱生活,很爱丈夫,很爱宋清嘉。
她会起个大早去花市上挑这新鲜的花,或是百合,或是栀子,或是睡莲,还带着露水,裁剪好,插进花瓶里。
她还会在下班路上认真的挑新鲜的食材,一尾鲜鱼,一捆野菜,一篮山菇,细细致致的烹调,端上餐桌。
她会抱着年幼时咿呀学语的宋清嘉,一字一句的读着诗。
这是宋清嘉的母亲,他再好不过的妈妈。
想起了自己的选择,宋清嘉心底有些愧疚:“但是,妈,如果我想去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儿,你会生我气吗?”
“很危险……”徐妍妍沉吟一会儿,反问:“会害人吗?”
宋清嘉摇头:“不会。”
“哦。”徐妍妍继续低头,继续织起了毛线:“那是为了小云吗?”
宋清嘉:“嗯……是,但也不全是。”
其实就像李慕云所说,有些事情总需要一些人来做,只是宋清嘉恰好发现,他也能做而已。
李慕云是一方面,所谓担当又是另一方面,宋清嘉有自己的偏私,也有自己的担当。
徐妍妍态度倒是很平静:“那……按照你自己的选择走吧。”
宋清嘉反而被自己妈这么平静的心态给惊了一下:“妈,你不怪我吗?”
“怪你?我为什么要怪你。”徐妍妍不知是哪里织错了,又织起来了了几针错脚,便又重新拆开了线:“我是你妈,不是你,你有你独立的人格,而很多的事,我不可能替你来做选择的。”
徐妍妍一直都是个慈母,但她从来不曾溺爱过孩子。
徐妍妍的话不徐不急,平静和缓:“你们老宋家,我知道,有时候死倔,你看着懂事安静,好像随我多些,但其实性子上还是更像你爸,你爷爷。你们爷孙三代,骨子里都是一样的,都有自己的坚持。”
“清嘉,你是好孩子,小云也是。”
徐妍妍眼角有些湿润,但很快被她咽下:“其实早在你踏入江湖的第一天,妈就知道,可能你会遇见更多的威胁,当初宋家避世,避到现在也该到头了。”
徐妍妍像是在回忆着什么,目光深远。
“当得知魔教盯上你时,我也知道,我的孩子,可能已经陷入了一个局里,不论进退,迟早都会有危险,危及性命,而这份危险,对于我和你爸来说,最无可奈何的是,我们帮不了你,只能你自己来面对。”
孩子总要长大啊……
徐妍妍眉眼俱笑,眼底有水光盈盈,声音里却满满皆是自豪:“可是我的清嘉,就算是面对危险,也没有畏缩不前,剑敢出鞘,这才是剑阁传人该有的气魄!”
“而我作为一个母亲,也为我儿子骄傲。”
听着徐妍妍的话,宋清嘉心上不由得动容,轻声:“妈……谢谢你。”
母子俩正说着,房间的敲门声响起,不轻不重,刚好三下。
经过在医院的这几天,宋清嘉早就清楚,这是李慕云的敲门习惯。
宋清嘉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进。”
李慕云应声推门而入,手里还拿着几张纸,想来是医疗报告。
“师兄!你回来啦。”
李慕云见着宋清嘉,眼神一软,点点头:“嗯,我回来了。”
说着,李慕云将自己手中的纸递到了徐妍妍手上:“阿姨,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嗯,谢谢。”徐妍妍接过纸张,仔细看看,轻笑:“这些天,麻烦小云了。”
在徐妍妍面前,李慕云一直都是端正有礼的样子:“没有,应该的。”
见李慕云回来了,徐妍妍也不留着当电灯泡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也得回去看看自己家那口子了。
“行了,我也先走了,估计你爸还等我回家呢,他们单位最近事儿也多。”
徐妍妍把织得不成样子的半成品塞回了自己的包里,不忘对宋清嘉叮嘱道:“你们俩有空也回来看看我们,尽量节假日啊,平时就别回来了,我和你爸还要工作呢。”
“好嘞!”宋清嘉小鸡啄米。
李慕云:“阿姨再见。”
但直到徐妍妍扬长而去后,宋清嘉才终于回过味儿来,转头震惊惶恐:“等等!我不就住在我家吗?怎么现在就变成常回家看看了?”
这不合理!为什么他猝不及防的就被扫地出门?!
“你忘了张三白怎么说的了。”见此,李慕云眉梢一挑,饶有兴致。
张三白怎么说的来着……宋清嘉开始回忆着几天前张三白的原话,终于,记忆落在了之前张三白离开前的最后一句上……“总之,你们俩平时小心些,尽量别分开,这不难办吧。”
我,嘞,个,去。
“所以,师兄,你……我……”
宋清嘉呼吸有些停滞,所以,他这是要和李慕云住同一个屋檐下了?虽然在纵横山和邓家村好像也住过,但是和现在的性质好像似乎可能应该不太一样……这……算是更进一步了!
不不不,这简直就是里程碑式的进步啊!他家师兄争气了!!!
宋少侠很激动。
“师兄!”宋清嘉蹭的一下挺直了自己身子,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完全不见这几天养病时混吃等死的状态:“我觉得我现在就可以出院了!真的!”
“急什么。”李慕云哭笑不得,拿出了一个早就准备好了的信封,递给了宋清嘉:“给你的。”
“这是什么?你的工资卡吗?”宋清嘉接过信封,好奇道。
淡定如李慕云也被宋清嘉噎了一下,无奈的揉了揉眉心:“是我考虑不周,我该把我工资卡放里面的。”
“别!我就随便说说。”宋清嘉拆开了信封,他也没指望真是工资卡,说着,倒出了一把银白色的钥匙,在灯光下漾着一晃而过的金属质光,在素色的病房里格外烁目。
“这是……”
“这是出院礼物。”
李慕云接过了宋清嘉的后半句,低沉的声音轻且柔,“宋清嘉,我答应你的小院子。”
自邓家村的那一夜以后,李慕云和宋清嘉都没有再多提过,依然如曾经那样的相处着,可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了。
李慕云还记着,在月光下,他和宋清嘉说好了的。
说好了的一起种下的四季花,说好了的做什么时令菜,说好了的垂垂老矣时在哪个公园打太极。
他们还要一起看遍人间的好时节。
宋清嘉攥紧着这把钥匙,不想放开,这手心里的一点冰凉在反复提醒着他,他没有做梦,这不是一场好梦。
“李慕云,好好活着。”宋清嘉抬头,看着他的师兄,弯眉浅笑:“真的,我要你好好的活着,我们一起。”
李慕云声音喑哑:“好。”
李慕云低着头,端详着此时的宋清嘉,俊眉修目,细密的睫毛微颤,眼中有窗外的暖阳。
而窗外的枝桠枝叶繁茂,其上有两只小雀亲昵的依偎着,叽叽喳喳,似是有说不清的衷情。
在宋清嘉说喜欢以前,有太多的事,是他不敢的。
因为顾虑重重,岂敢拖累。
可是宋清嘉说了,他不仅仅是说了,他还大大方方的说,无惧那天高地厚,宋清嘉带着一腔赤诚,用李慕云最不敢想的姿态,说“李慕云,我喜欢你啊”。
宋清嘉捧着烟火炊烟,炖煮汤时,小心翼翼的剥开了莲心的苦,放进二钱老冰糖的甜,浸润肺腑。
曾经是岂敢拖累,而现在,对于李慕云来说,这份热切滚烫的真心,恰如宋清嘉之于李慕云……
岂敢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