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南羽惊心。

神州大陆,原有七门,千百年间败落其二,后有一门崛起,现并称六大仙门世家,其中败落之一,正为昆仑北宫。

百多年前,风氏不过小家,却不为北宫附庸,而为友家,还有另一仙家亦同。然第三家为人所唾,北宫护之,落得狼狈为奸之名,又因世家之名,遭指权势迫使,罪加一等,惨遭天下围攻,家破人亡。而那仙家安然无恙,从此低调避世,不再专职本业。

时若洪流,白云苍狗,那等天下大事,已为世俗所忘,靡有孑遗。

当初北宫残余几人,隐姓埋名,后由风家所寻,全数接回,两家通婚,繁衍子嗣,风南羽便是后代之一。

虽风南羽父母为原北宫表亲所生,但先祖早与风氏结亲,说来她与风仲羲也有些血缘关系。

百多年间,风氏除了迁至北宫旧居昆仑山,亦大兴家门,与王亲交好,终成大业。到了风仲羲这一代,准备就绪,蓄势待发。

可北宫一族早遭世俗所遗,亦非那时遗孤,心中愤怼,难与当年同论,且北宫残族依附风家所生,温饱无忧,知足常乐。

破晓时分,西狩开战,风仲羲仍不动如山,其妻风南羽已是泣不成声。她深知夫君仇念之深,她也知为何。

风仲羲曾说:生我之意,养我之意,只为一事,便是替北宫报仇。

那时风棋出世,风南羽听了,心疼不已,无胆相问,他们的儿子是不是也只为了复仇而存在?

答案昭然若揭。是的。

风南羽为此事与风仲羲感情生变,风仲羲一怒之下,以夫人染病之故将其软禁。那时的风棋才八岁,就像没了娘亲一样,当他完成了父亲期望,他就能与娘亲相见。风仲羲真没骗他。

等独子惨死桃花谷,连根头发都没留下,风南羽才人身自由,其心却深陷囹圄,悲恸不已,难以释怀。

风南羽香泪满面,跪坐于地,以双掌撑身,哀声道:“……夫君,当初你说要称霸天下,我应允你雄心,如今为何杀生万千,甚至不惜入魔!”

风仲羲道:“倘若天下独我一家,又何尝不是称霸?”

“……”

风南羽怔怔抬头,一时没听明白,见夫君神目傲漠,堪堪恍然。

──若天下无人齐平,便是称霸!

风南羽抹了抹脸,摇摇晃晃地起了身,双目空洞无神,四处翻看,也不知在寻些什么,斗大泪珠不时滚落,双唇半启,喃喃自语:“不可以……不可以……”

风仲羲没搭理她,仍是正襟危坐,可神色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

直至辰时过半,风仲羲察觉化神谷尸鬼有异,倏然起身,灯火随气劲晃荡。

原本翻箱倒柜的风南羽,又默默收拾了起来。她怔了一怔,阴邪盈室,匆匆来至前堂,见夫君立身,连忙上前,道:“夫君!不要!”

风仲羲也没说要做什么,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而那覆巢之果,正因兽动而起。

风南羽抓住他的胳膊,风仲羲仅是冷冷一瞥,随后另抬左臂,气卷而上,形成一团黑色浓雾。

风南羽大惊,连忙移步,却如何也压不下那条胳膊,触及黑雾,甚至刺得她脸疼,急道:“风麟!快住手!不要再做无谓的杀生了!我不要你替北宫报仇,没有人需要!咱们……咱们就此收手,安度余生……不好吗?”

风仲羲双目微眯,左袖一拂,看似轻巧,实则力狂。黑气霎散,无孔不出,渗出屋外,却不见屋内明亮,仍旧阑珊。

他这么一挥,风南羽正身承之,竟被打飞出去,撞上了灯台。灯台不摇,娇躯不敌。

风南羽惊叫一声,跌落于地,眼角噙泪,面色苍白,痛苦一脸,一时半会儿撑不起身子,只抬得起面门,虚声道:“夫君……”

风仲羲瞅都没瞅一眼,他自知外头发生了什么,他能感受到一具具尸体的“生气”,还有那颛烈,早是他囊中之物。

早些法宝被移,结界弱得几乎不存在,他就好奇是谁能从颛烈眼皮子底下溜走,直至化神谷尸鬼有所动静,他反而觉得有趣。

“天职难咎!”

万尸出,群妖抗。这些风仲羲都知道,但他不在意。真正令他不悦的,是山门之外,牵制颛烈的那两具,竟不为他所驱!

原以为尸鬼能灭群妖,都只是以为。痴人说梦。

一直等到未时,风仲羲认为尸鬼可弃,他端坐提肩,沉沉呼出一口气后缓缓站起身子。

风南羽呢?

她浑浑噩噩地坐在灯台前,瞥见风仲羲起身才堪堪醒神,她猛一颤,看着风仲羲朝房门缓步行去,急急喊了声“夫君”,手脚并用爬了起来,特别狼狈。

她左袖藏着一物,轻轻捏在掌心,她撞上夫君后背,紧紧抱住了他,道:“……夫君,等等。”

风仲羲止步,冷声道:“夫人,放开吧。为夫去将一切了尽。”

风南羽深深一抱,浅浅退离,纵步至风仲羲身前时,左双指悄悄将掌中物的封套给去除,银光外露。她捏着短柄,银刃贴着内腕,两掌贴着八卦麒麟前襟堪堪上移。她眉眼软媚,柔语倩兮:“夫君。妾不拦夫君,妾……愿随夫君。”

风仲羲定了一定,妻子素手已滑上颈边,怔怔道:“雨儿?”

风南羽右掌抚上自家夫君稍显暗淡的侧脸,巧笑盈盈,清清浅浅,当左掌凑向风仲羲的颈项,她横手便是迅雷一划。

风仲羲瞠目结舌,颈子一道凉意而过,接着便是一股热流而出,他低头不可见,视线当即又落回妻子面上。他这才发现,自家夫人笑中带悲,悲中含泪,盈盈秋水。

一个可笑的念头就此闪过:真美。

忽然,风仲羲双目上吊,其身亦向后倾倒,他瞪大双眼,尽是白底红丝。

当他倒落于地,风南羽当即滑步下跪,嘤嘤啜泣:“夫君……对不起……”

风仲羲颈上血痕除了红液狂涌,四周更扩出黑紫色的细丝,蔓延两吋,细丝止时,他的生息亦然。

而风仲羲撑眼所视之处,至终都只有自己的妻子,那濡湿满脸、俊秀却憔悴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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