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里已是暗流涌动。
虽然各种消息错综复杂,但蒙恬在狱中通过黑夫兄长之口,多少也揣测出了一些如今的局面。很明显朝政上,左丞相李斯已经说动了诸多大臣,当初东巡时坐守咸阳的右丞相冯去疾,并没有占得优势。
这让蒙恬很是焦虑,因为朝堂的局势,基本上也能左右蒙家的命运。
若是右丞相冯去疾与大将军冯劫能占得上风,也许还能在新帝面前据理力陈,保得蒙家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
蒙恬心中明白,如今始皇帝与长公子已死,为了整个家族,他必须得想办法才行。
昏暗的囚室里闷热不已,蒙恬盘腿在地,烦躁使得他迟迟无法静下心来。
直到熟悉的脚步声传来——黑夫的兄长茅甲,到了。
蒙恬豁然起身,手脚间的镣铐叮当作响。他双手紧紧抓住囚室的铁栏,急促道:“今日如何?”
茅甲先是谨慎地回头看了看,确认没有人跟随或者盯着这边,才拘谨地打着拱,然后给蒙恬递出一个小布包:“将军先吃点东西。”
说罢,顺势打开来,里面是两个干净的饼子。
按照道理来说,蒙恬之前官阶很高,又还没有经过最后的审判,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无罪释放。以前的咸阳狱遇到这种囚犯,都尽量照顾着点,至少吃喝是不会苛待的。
可是,自从东巡队伍回来之后,蒙恬的待遇直线下降,发放的饭食量少不说,还有发霉迹象。
不知道是不是上面的狱官,得了什么指示或者消息。
但好在这里还有茅甲,他总会偷偷地带些东西过来。
蒙恬心中急躁,他接过饼子胡乱啃了两口,粗糙的黍面剌得喉咙生痛。他皱着眉,硬是咽了下去,然后把剩下的饼子又裹了起来揣进怀中,迫不及待地问:“可打探得什么消息?”
茅甲赶紧倒了碗水送过去,然后隔着囚室的栏杆开始向蒙恬细说:“始皇帝陛下将于九月下葬,新帝近日或将举行登基大典。俺听得牢头讲,许多牢狱似乎接到了风声,说是要把老些囚徒送去修皇陵哩!”
蒙恬暗暗思索,用囚徒修皇陵并非新鲜事。就连他当初督建的长城,也是很多民夫并囚犯共同修筑的,不然如此大的工程,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
但像自己这样等级的犯人,显然是不在此列的,命运还是未知。
“那朝堂可有何讯息?”蒙恬抬头,看向茅甲。
“这……”茅甲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面带羞馁:“将军,俺身份太低微了,打探不到这些。”
蒙恬闻言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办法。他只能依靠茅甲的各种琐碎信息,进行筛选合并后,得出一些判断。但茅甲毕竟只是个小小狱卒,确实也无法获得更加隐秘的消息了。
“不过,发生了件事”茅甲苦思冥想了一阵子,终于一拍脑门:“听闻右相大人亲侄媳妇在卖咸阳城郊的庄子哩。俺这有个同为狱卒的兄弟颇有些钱财,想买来着,但是被主家给阴阳怪气骂了一顿,说是要买起码得十倍的价钱,几个庄子一块卖,不单独卖给无财的穷鬼。”
茅甲说到这里,诚恳地看向蒙恬:“俺这兄弟气不得,回来后骂骂咧咧说了好大一通。就是……不知道这消息对将军有用没有。”
蒙恬眼神沉了下来。
他知道这些什么所谓侄子外甥之类的,不过是朝中人为了避嫌的说辞,那些庄子土地本就是右相冯去疾所有的。地契握在手里,土地上面年年产出庄稼,就是源源不断的财富。
如今冯家竟要抛售自断财路,实在不是个什么好的兆头。
通过这或许可以揣测一二,朝堂上的竞争,此番怕是已经分出胜负。而冯去疾,大抵没斗得过李斯,处于劣势,不得不考虑后来事了。
牢房还是七月末的炎热,然而得出这一结论的蒙恬,心中却是一凉。
他沉默着,眼中尽是茫然。
见到如此神态的蒙恬,茅甲欲言又止。他本想就此离开,结束今日的探访,可是,那个对蒙恬而言重要的消息,却又横亘在心中。
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最后,茅甲还是鼓足了气,小声唤着蒙恬:“将军,将军?”
蒙恬从茫然中抬头看向茅甲,但还是有些回不过神:“嗯?还有何事?”
茅甲又往身后探了探,确定没有人在,这才双手抱拳施了一礼,避开蒙恬的目光,轻声踌躇道:“将军……俺有件事……你……你听得来莫急……”
蒙恬见他吞吞吐吐,不似平常那般,不由得有些奇怪:“你说,我听得。”
“唉!”茅甲叹了口气,目中似悲伤又似怜悯:“前日听闻中车府令赵大人前来,去了蒙毅上卿处。”
蒙恬心中咯噔一下,死死抓住栏杆:“然后呢?”
“待他走后,狱卒发觉……发觉蒙上卿双目尽被剜去,舌头断了大半。”
“如今,只剩下一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