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的反应十分之快。
似乎,就是在等这一刻的到来。
而后阎仲匆匆而到,带来了胡亥愿意见公子高的消息,要求即刻便去。
公子高脸上泛起苦涩笑意,他缓缓回头,最后久久凝视着妻子和小儿子。
妻子已经明白了些什么,她搂着怀中稚童,几近昏厥。
小儿子还不懂,以为父亲只是如往常一样地出门一趟。他闪着亮晶晶的眼睛,欣喜地向着父亲挥手:“爹爹,早些回来!”
公子高艰难地抬起手臂,也朝着儿子挥动。这个往日里总是沉默的男人,此时挺直了腰身,脊背昂然地转身走出房门。
门后,传来隐隐的哭声。
他没再回头,也不会再回头了。
章台宫的夜晚,是另一种辉煌。
灯盏依次点亮,照得整座大殿煌煌如昼。胡亥着一件常衣坐在高位,他眼中是百无聊赖的浮躁,虽居帝位,未有帝威。
“陛下,二公子到。”阎仲的通报声响起。
公子高苍白的脸上尽是死寂,他不声不响地迈步入殿,跪倒在地:“拜见……陛下。”
胡亥精神一振,眼睛左右转了转,方才咳嗽一声故作老沉:“兄长找寡人有何事?”
公子高的头死死抵在地上,他手指硬挺挺的几乎痉挛,像是要将指甲抠进地面。而这种痉挛又传入四肢百体,直使得整个身背都硬如石塑。
“臣有一事相求”公子高艰难又缓慢地支起身子,布满血丝的眼中,目光坚定:“先帝在时,于臣恩赐,出入衣食皆为上品。臣本应与先帝共死,以全孝道,如今尚在,是为不忠。不忠之人,无颜苟活。”
顿了顿,公子高直直地看着胡亥:“臣愿先帝而去,葬于骊山。
“望陛下恩准!”
嘶哑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内。
胡亥毫不避讳地与公子高对视,闻言,不禁拊掌,毫不迟疑道:“好,就依兄长所言!”
他原本无趣的表情褪了下去,整张脸上都是轻松写意的快活,似乎无比地满意。
像是解决掉了什么不得了的隐患。
公子高怔怔地看着高位上的那个年轻人,看着他愉悦地鼓掌,看着他斜斜倚靠在椅背上,睥睨又高傲。一双漠然的眼睛,分明没有丝毫犹豫。
整个身躯无力地颓唐,公子高终于明白,眼前人已然不是与自己血脉相依的兄弟。.七
那是个被权势欲望吞噬了人心的怪物。
胡亥朝着阎仲使了个眼色,于是一队早就准备好的侍卫走进殿来。胡亥看着沉默的公子高,开口:“为成全公子高孝义,特赐十万钱,殉葬于骊山先帝之墓。”
公子高任由侍卫抓住自己的手臂,他明白,这场交易做完了。
用自己的命,换来妻子儿女的存活。
胡亥已经答应了,想必,妻子会带着两个孩子团聚,而后活下去吧。
一路被挟着行走,公子高脚步踉跄,心如死水。
最后到了一片空旷的荒地,他被按着头跪倒在地。
身侧的侍卫无情地拔出刀,一点寒芒闪过。
颈子上掉下一颗头颅,温热的血喷涌而出。
残存的身躯抽动着痉挛了几下,轰然倒地。
原来,死亡是这般地快速。
侍卫拉扯着公子高的尸体,另一个抓住发辫拎着头颅,如拖一条死狗。
他们只是做了件稀疏平常的任务,还要如胡亥吩咐的那般,把他这位兄长的尸体带回去。
因为,得全了公子高的“孝道”啊,要葬到骊山去呢。
可不敢马虎。
嘎嘎——
血水浸润土地,周围生着几棵掉光了叶子的树,有黑羽的乌鸦停歇在上,在砍头的一幕发生后聒叫不止。
它们拍打着翅膀,声如报丧。
而这,也只是咸阳宫无数青砖上,其中一角的故事。
偌大的宫城愈发可怖。
为始皇帝殉葬的妃嫔已被处死,侍候那些妃嫔的近人也失了踪迹。更有始皇帝遗留下的三十多个子女,被胡亥屠戮殆尽。
这里是权力的顶峰,也是血腥的屠宰场。
尸山血海,筑成通往天子宝座的阶梯。
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骊山的陵墓还在修建,胡亥像是要证明什么一般,将其建造得无比华丽。予之玉石,予之珍宝,予之机关建造,予之土木大兴。
更是将刑徒七十万,陆续送往骊山,挖图凿地,日夜不休。
都城内是一番欢笑祥乐,除此之外的万里河山,处处哀哭之声。
秦之衰景,隐隐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