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的身体委顿在地。
那双黯淡的眸子始终未曾合上,直直朝着望向月亮的方向。
求盗壹像是戏幕落下后还坐在席上的观众,他习以为常地将手指贴上扶苏的脉搏处,确认确是不再跳动后,才好整以暇地直起了身。
求盗壹撇着嘴低眼看向扶苏,啧啧了几声,就事不关己地收身,施施然走出了帐篷。
事情已经办成,该回去领赏了。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个意料外的小麻烦需要处理掉。
那就是,那个昏迷的小宫女跟求盗伍。
那个叫荷衣的宫女,似乎带走了扶苏的什么信件。也许里面会有什么不妥的信息,必须截下来销毁。
而求盗伍,本来留着这小子监视扶苏动向的,谁知道他什么时候竟然跟扶苏成了朋友!竟然敢对情报隐瞒不报,交代下来的任务也没有完成。
还帮着蒙恬一起对付自己,公然违抗指令,该死。
求盗壹眼中又涌起嗜血的颜色,他快速地翻身上马,朝着出城的方向追去。
*
夜色下的边塞很是荒凉。
风卷集着细碎的砂砾四处游走,于是挡在路上的任何障碍都会受到毫不留情的摧残。
白雪也不例外。
它快速地在路上奔跑,一双硕大的马眼睛里映出火把的亮光。
火把被丘伍拿在手里,他的另一只手握住了马缰绳,不时地震绳催促着加速。还未醒来的荷衣,被他用布带紧紧地贴身绑在了自己身前,而乌云则被放置在了荷衣身上的那个装着扶苏信件的包袱里面。
丘伍的目光紧盯着四周,他的耳朵里传来空气中密布的风声。
一双眼尽是机警。
他了解求盗壹,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死神,不会那么容易就放掉自己跟荷衣的。
更何况,还有个刚折了求盗壹面子的黑猫乌云。
周遭并无异样,除了风沙就是无边无际的黑夜,这反而让丘伍更加紧张,因为这般宽阔的地带里,危险可能无处不在。
杀人利器可能从任何方向而来。
丘伍凭靠着在生死历练中养成的野兽本能,防备着威胁。
他一刻也不敢松懈。
荷衣在丘伍的怀中,脑袋随着马匹的颠簸而轻微摇晃。在白雪又一次加速奔跑时,怀中人叮咛一声。
睁开了眼睛。
荷衣眼睛像是还蒙着一层云翳,待到她渐渐清醒,眼前是火把照出的一小圈光晕,还有漫无边际的黑暗。
这是,在哪?
荷衣仰起头,看到了丘伍不安的脸庞。
她就这样愣愣地看了片刻,直到恢复起此前的记忆。
公子,公子?公子!
迟钝的大脑又开始运转,荷衣眼中悚然。
“我要去找公子!”荷衣挣扎着想要下马,这才觉出自己的手脚都被帮着。
丘伍低下头,松开缰绳,用手搂住了荷衣:“别动!”
荷衣发觉走脱无果,不禁又扭动起来,带上了哭腔:“你放开我!我要……我要去找公子……我不走……我要去找公子……”
她流出眼泪,想起了昏迷前扶苏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荷衣,好好活着。”
这句话,让她遍体生寒。
因为那语气是如此熟悉,二十年前,当年的扶苏在目睹郑妃死去时,也是如此。那时,他朝着门外的荷衣道:“荷衣,不要进来!”
于是荷衣就乖乖地等在外面,直到后来才明白扶苏经历了怎样一场痛彻万分的折磨。
这一次,她不想再重蹈覆辙。
不想,再留扶苏一个人,去面对所有的伤害。
荷衣的眼泪从眼眶中扑哒哒地往下滴坠,落到丘伍的手上。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却因为一只手握着火把一只手揽住荷衣而无暇再次打晕她。
丘伍看着这样伤心的荷衣,心有不忍,他想了想,装作语气轻松的样子:“别哭了,你家公子还有救。”
荷衣泪眼朦胧,闻言抽抽噎噎:“什……什么?”
丘伍眼神朝着露出猫头的包袱看去:“喏,走的时候你家公子给了一个小匣子,里面装着救命的信。你把它带给陛下看,肯定就能解开他们父子的误会了。”
荷衣止住了哭声,也看向了装着小木匣的包袱。
她心乱如麻,一时间不知道丘伍所言是真是假。
丘伍见这招有效,赶紧趁热打铁:“你想想,回去没任何作用,不如赶紧带着信件去找陛下。”
荷衣内心纠结无比,犹疑着权衡轻重之后,不由地点了点头。
她只知道那是扶苏写给咸阳城的信,并不知道里面具体是什么内容。
丘伍说的确实有些道理。
丘伍长舒了一口气,试探着道:“那我松开你,你别再乱动了。”
荷衣乖巧地点点头。
他迅速解开了绑缚着两人的布带,有点不舍地松开了揽着荷衣纤细腰肢的手。
紧张的气氛一时间被打破,丘伍这才发觉,荷衣的手在刚才挣扎时被磨得紫红。
他一把抓住荷衣的手想要细细查看,忽然明白不妥,赶紧又小心放了下去,眼神漂移:“我……我就看看受伤了没有……”
荷衣瞪了他一眼,嘴里咝咝哈哈地揉着手腕:“没礼貌,刚才说什么‘你家公子’,公子难道不也是你家公子么?我记得,你是公子的亲卫,叫丘伍。”
丘伍尴尬一笑,没有反驳。同时又为荷衣记得自己的名字,而有点窃喜。
荷衣把包袱又系得紧了些,揉了揉乌云的小脑袋。
黑猫被丘伍的小石子打中了有些乏力,倒也算听话,一直没怎么动弹。
夜风呜呜鸣咽,白马奋蹄长奔。
丘伍手中的火把在风中变换着各种形状,直到,忽地熄灭。
一个熟悉的声音桀桀地笑:
“终于,找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