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蓝就这么静静的躺在地上,听着为首之人终于骂够了,听着他把所有人都轰出去,她赶紧放轻呼吸,希望不要引人注意。

然而,她这些举动,显然低估了别人,也高估了自己。

靴子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从头顶的方向走来,本以为这是跟那些人一样要出门的,结果这双靴子就停在自己三步远的距离。

“这位姑娘,请起吧!”

语气肯定而疏离,尾音微微上挑,虽然说了请字,可总感觉还带着些冷硬和调侃。这是早就识破自己装睡?夏蓝还没想好怎么谈判,但是时不等人,她纠结片刻,还是睁开眼睛。

她清醒的时候,就感觉到自己是侧身躺着,如今睁开眼后,入目看到的,是几张石头雕刻的椅子腿,而自己身下的,则是青石铺成的地砖。

再往远看,这应该是个大厅,看着很是宽敞,一排椅子应该是摆在厅的正中央,脚下的方向是几扇大门出口,而头顶的方向…

她想起这还有人,就单手撑地,揭开身上自己家中的被子,缓缓坐起身来。

脖子一动还有些痛,她皱着眉头单手扶着脖子,抬头看向自己原来头顶的方向。那里,站立的一名男子。

暗紫色的长袍,墨色腰带上镶嵌三枚方形晶莹润泽的翠玉,在往上看,身姿挺直,结实但没有赘肉。不知道是不是表示自己没有冒犯的意思,此刻,他的手背在身后。

然后,夏蓝的头仰到最高的时候,却是愣的张开了嘴。

这么巧的吗?这不是她去卖香膏路上遇到的那个如玉贵公子,当时他眼中仿若有实质性的杀气刺出,自己还记得那种冷嗖嗖的感觉。虽然如今那双狭长的眼眸平静了很多,只剩下无边的深邃,但是就凭着俊美的阳光男孩脸庞,自己也不会认错。

只是她见过这人的真面目,刚才也听过他骂人,如今可不敢真的认为这人是良善之辈。她就是奇怪,这人就是卧虎寨的当家?这也太年轻了,子承父业?

夏蓝就坐在地上东想西想,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思路已经跑偏,也没注意到,对面同样打量过来的眼睛。

卓铉知道自己长得好,也经常被人看。可那些个姑娘家一般都是含羞带怯的模样,从来都是遮遮掩掩的。这样被一个姑娘从上到下直勾勾的打量,他迄今为止遇到的是第二次,而这两次很显然,都是同一个人。

地上的人睁开眼的时候,他就认出这是路上遇到的姑娘,虽然那时候这个姑娘蒙着脸,可这双云山雾罩的眼睛太让人过目不忘。估摸着老马下手太狠,她扶着脖子的时候,眼中的雾霭更加浓重。

还是一副最最普通的扮相,夏日单薄的棉布衣裳颜色洗的泛白,头顶一根普通的木簪固定住乌黑如云的秀发,说是身无长物,也是毫不为过。就这样一个普通村姑的装扮,配上这张出色的脸,倒有些不太协调。

可协调不协调卓铉不在意,如今他被一个女子这么上上下下的打量,即使看着没什么恶意,也觉得厌烦,强忍住把人扔出去的冲动,他客气道:“这位姑娘,要不你先起来再看?这样脖子不痛吗?”

这是嘲讽,妥妥的嘲讽,夏蓝刷的一下神志回笼,看到那人眼中同样带着一丝轻视,她撇撇嘴一句话都没说的站起身来。不想看眼前傲娇的匪首,她转而继续打量四周。

和刚才躺着看的时候差不多,左右两边是对称的,完整的大厅,她躺的是过道的位置,左右各有两排石桌椅,最里面的位置是一把宽大的石椅,上面铺着兽皮。

其他的,就没有其他了,要不是四周的木门木窗还算精细,就这个大厅,感觉就像是进入石器时代原始部落。

身后的院外虽然有灯笼,但是远处还是黑漆漆的,隐约应该是有房屋的影像,但也看不太清。一圈查看结束,实在没什么可看的,她才转回视线,继续看眼前的人。

比起刚才的嘲讽,这人如今倒是耐心十足,也不催促,也不打断,就让她慢慢看。她觉得刚才他们的对话,这人应该并不赞同掳人,所以夏蓝张嘴就说:“我要回家。”

这幅平铺直叙,陈述事实,毫不慌乱的语气,倒是让卓铉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点头:“放心,没打算怎么着你。”

“那现在就走!”夏蓝进一步要求。

“现在不行!”

“为什么?”夏蓝品着他的语气,又是直截了当,又像是命令,不知道他是不是上位者当惯了,还是对女人的轻视,反正语气中那一丝懒得多说,让人听起来很讨厌。

看着小姑娘明显不高兴起来,卓铉耸耸肩,转回身走向里面:“这是在石龙山深处,你是被老马裹着被子抱上来的,晚上下山的路你能走吗?或者,你选谁再抱你下山?”

“…”这障碍设置的真完美,她一个黄花大闺女,选谁抱着下山都不合适。可这么憋屈的认了,也明显不是她的作风,她梗着脖子:“你再把我打晕,随便找谁裹被子把我送回去。”

这眼不见为净,假装自我催眠的态度让卓铉又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后指着旁边的位置:“坐吧,我找你商量点儿事。”

你找我商量我就要商量?你这是求人的态度?你刚才怎么好意思教训别人的?不好好说话,故意为难她,夏蓝很不想理他,可自己没本事回家,只能抿着嘴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上。

这拒绝的表情和态度,让卓铉顿了一下才问:“卧虎寨,知道吗?”

“不知道!”夏蓝语气生硬,知道我也说不知道。

又被怼了一下,不良好的态度让卓铉挑眉,决定不再询问她,而是转而自己说起:“这寨子里的人从前都是土匪出身,几辈子在这里生息繁衍,也开始开荒种田。可生活太久了,人数越来越多,靠着抢劫和种田,都很难维持生计,吃不饱穿不暖,已经是常态。”

那下山做工啊!在夏蓝的印象里,那么多人都能谋生,怎么这群人就不成。

像是知道她的想法,卓铉继续说:“山匪没有户籍,下山都是要使银子找关系买户籍。这些年有本事的有心思的其实已经迁走了不少,就像你们村的那个赵春娥一家,就是从这里迁出去的。”

从几人的对话中,夏蓝已经猜到是赵春娥把自己出卖了,这个混蛋,不过是不让她进工坊,就暗地里使坏。她偷偷磨牙的时候,听着卓铉继续说。

“可这山里打猎会死人,出去抢劫会死人,这么些年,积累上百个孤寡老人和孩子,这些人根本没能力买户籍下山,也没本事在下山后自谋生路,只能困守山上。与他们有亲的,认他们做长辈的,还有好些个不舍得离开的,就这么零零散散的,还是剩下几百人。”

这还是一群…有情有义的土匪?夏蓝不确定这个卓铉的目的,就继续保持默不作声。

“我是受人之托,本想过来把他们救下山,让他们彻底融入世人。建个村子把人都塞进去,我倒是也能办到,可不给他们谋生的手段,难道让他们下山继续抢劫?”

夏蓝有些默然,开荒种田,那不是三两天有收成的,这大几百号人建房安置不说,还要养上可能不止一年,才能让他们能够自给自足,这不只是金钱的投入,还有时间还有精力。万一这群人不思上进就一直这么赖着懒着,难道还要养上一辈子?

“我本来不知道姑娘的事,不过如今听说,姑娘倒是有本事建工坊,可否帮忙,把这些人吸纳进去。”卓铉提着自己的要求:“按照赵春娥所说,简单的活计周边村落的老太也能做,那这里的人大部分工作都可以胜…”

“不行!”夏蓝毫不客气的打断他,虽然到底也不确定这是个什么人物,不过这件事情迂回没有用,她直接回拒:“别的不说,他们性子太过彪悍,说动手就动手,说算计就算计,我不可能让他们与普通村民同处,也不可能放心让他们在工坊内四处流窜。”

这一丝余地也没有的语气,让卓铉皱起眉头,他自认从没拿出这么多的耐心和女子解释,可这小姑娘是一点儿软化也没有,这让他一时间冷了下来:“有什么条件,你可以直说。”

当我想要好处?夏蓝回答他的同时也否定了他的恶意揣测:“什么条件也没有,你要求的事情,恕.难.从.命。”

上首的人虽然面容不变,可气息明显变冷,之前明明已经消失的锐利眼神盯过来,夏蓝明显感受到压力,但她没打算妥协。

说实话,她现在是缺人,这几百号人出现,也确实让她动心,可不服管教的一群人聚在一起,那是一加一等于二的事吗?闹腾起来,什么厂子也被拖垮了。这么想着,她就低下头,尽量忽视那里的压制。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卓铉看着下面跟鹌鹑一样把脑袋低下去的人完全没有软化,他不耐烦地吸了口气,站起身来:“既如此~~”

尾音拉的很长,夏蓝不知道他要如何,心里更是小心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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