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的森林深处有着奇异的绿光,一闪一闪的,像是从天幕坠落凡世的异色星星。凉意不带燥热的风托起它们,飘了很久很久。追逐点点汇聚成如纱丝带的光,他们跑着跳着,在夏夜中尽数撒野,因为那是不谙世事万分快活的年少。

一点绿光飘来,他伸手,尾巴光耀的小虫子挥挥触角,静谧地播撒安宁。能一拳打爆大老虎的手温柔地翘起指头,四处逗弄小虫子们展开翅膀,在眼前划过一道道不同的弧度。

无数道弧度渐渐汇集,震撼性的荧河荡漾在草丛清泉之上,不紧不慢地飘着,就算无意撞入其中,飞散的萤火虫转眼便会粘回大部队,继续编织鲜少有人瞧见的奇景。

他和弟弟是为数不多的发现者,但他们没想到今年再见时会是条大荧河。

满眼清亮的绿意,是森林的生机,蓬勃得谁见谁翘嘴角,满腔亲近自然的喜悦。

欢快地哇哇叫,弟弟大口含住萤火虫,想试试这样的自己会不会同样发光,小脑袋瓜里的奇思妙想万分可爱。

萤火虫还在他指尖流连,因为不想让它走,他技巧性地圈住几只,双脚飞快地踩过石头。这几只萤火虫发出的光亮远比荧河微弱,可他还是欢欢喜喜地将它们捧到对面。因为无论什么,她都会喜欢的。

踩过最后一块石头,清泉淌过圈圈涟漪。

“喏,看吧。”

那几只萤火虫爬在指尖,弄得他有些痒,下一刻,它们便飞到了另一只手上。

白嫩微粉的指尖,绿光微闪,照得指甲饱润几分。

萤火虫飞啊飞啊,似乎绑了他的心在别人的指尖上跳跃。

再次感受到心脏的奇怪跳动,不知为何,野天野地吃霸王餐的少年开始局促,连眼睛都不知该放哪。

“……”

少年没听清楚,他抬眼,身体却一阵抽搐,目光晃动,因为眼前生机满满的绿光被血色染红。

萤火虫逗留的手流出鲜血,黏稠又多,啪嗒啪嗒,扑鼻的血腥气令人作呕及恐惧。

弟弟发出惊惧的尖叫,几欲呕出灵魂。

他低头,那白嫩的手已垂地,血色流动,蔓延一地绝望。萤火虫一个接一个坠落,翅膀上全是黏稠的血液,零零碎碎染红清泉,将绝望无边渲染。

……

艾斯猛然惊醒。

“嘎——”

“嘎——”

空中几声鸥鸣拉醒神智,艾斯起身揉揉额角,睁眼抬头,从上到下,皆是无边无际的蓝。

噗地声,掌心冒出淡绿的圆球体,可怕的温度烧灼空气,沉默警惕的脸因此渐渐扭曲。这艘船上的人都知道这是艾斯的招数,萤火·火达摩的强化版,只是他不常用。

艾斯打个响指,球体化为火束如鬼魅潜入海面。能穿过海水的火焰不会给人半分反应时间,与赖以为生的空气被吸入人体,无声无息地将脏器烧成灰,留下的那副空壳就留给鱼吃吧。

警惕不减,艾斯起身巡视一圈,抬脚往最安全的房间走去。

这所仿旧母船造的船没有原母船那么大,那么人声鼎沸,可它载着莫比迪克号的大部分,无论是外形规格还是人。可它还承载不起荣耀,因为白胡子已经逝去,十六队,四十三团,一千六百人,全部烟消云散,以往的以往再也捡不起来。所以,这艘船总是缺点海贼应迸发的张扬活力。不过,最艰难的那段黑暗时期已过,岌岌可危将要熄灭的火种再次燃烧喷薄,余下的所有人都吐了口气。

不包括,马尔科。

刚落下便看见飘在海面的多张皮囊碎片,风尘仆仆的马尔科揉揉本就不多的头发,问也不问就迈步前往最安全的医疗船舱。

进入时,艾斯正拧干毛巾,手下是一盆清澈的水。

“哟,马尔科。”

爽朗地朝他打起招呼,艾斯继续擦洗萨奇的身体,仔细认真。而萨奇闭眼躺在床上不声不响,任阳光落在因消瘦而突出的颧骨,照出他的苍白虚弱。

换上暴晒过的床单,日常忙碌后艾斯还不忘给酒罐插上鲜花,这一套他做得十分熟稔。自从发现萨奇身上长褥疮,艾斯就亲力亲为地照顾他。不是说医生和护士照顾得不好,而是长久躺在床上的人不可避免地会患上皮肤病。但艾斯接手后,萨奇身上再也没长过任何东西。

但那又怎么样呢?萨奇还是醒不了。艾斯的细腻,何尝不是对自己的苛责?

他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发泄,必须将所有情绪压制在冷静下,时刻绷紧神经,警惕四周不怀好意的视线。他仍能大笑着与同伴们胡喝海塞,在对敌时一拳高呼,享受胜利的快意或失败的沮丧,还不忘鼓舞关怀同伴。

但终究,还是变了。

原先,马尔科觉得这是好的,艾斯战后归来能顶住诸多压力承担起老爹的责任,以成熟稳重的视野带领大家度过堪称人人赶尽杀绝孤立无援的绝境,撑住白胡子海贼团的形,向世界挥出涅槃的一拳。

这好到出乎意料的好。

加上其他队长的拼死拼活,局面日渐变好,虽然离原来老爹在的地位还是差很多,但起码挺过来了。有时,他们几个队长喝闷酒在眼泪中苍凉地调侃着不容易。

众望所归,他们都看好艾斯,意图辅佐他成为下一个白胡子,毕竟战后的他,心智,实力,见识,气魄无一不缺。但艾斯却认为一队队长马尔科无论从身份还是资历都比他有资格披上船长大袍,他仍想要像以前那样,辅佐承认的男人登上海贼王的宝座。

反正他们都想扶老爹上位,一样。

在这点的认知上,艾斯依旧稚气,马尔科磨破嘴皮子艾斯就是不松口。由此,马尔科多少明白在风轻云淡的外表下,那件事仍有残影,即便时过境迁,同为老爹的孩子们都已放下奔往新方向。

在这点上,谁说都没用。即使艾斯也明白他们的苦心,但他不能释怀,因为那是步步谨慎的来源。

自责永远不会消失,也永远给予他强大的精神力。至于释怀,那是他自己的事。

马尔科叹口气,挑起丧丧的眉,开始说起这次去香波地群岛地下拍卖会的见闻。身为现存白胡子海贼团的主要战斗力,马尔科带人去自海军撤离就混乱不堪的香波地群岛完全是为了萨奇。

两个月前重金购得情报,有一个能力者自然老死,新结出的恶魔果实会给萨奇的复苏带来生机。盯上它的不仅仅有他们,还有黑胡子。

两方势力水火不容,你死我活那是常态。不论是出于萨奇还是恨意,马尔科必须走一趟,但结果却是——

“都没得手。”

扎起的小辫微晃,几缕垂在脸颊的黑发随风飘荡,有些刺脸,艾斯下意识咬牙。无论如何,这颗果实,他们一定要得手。

“抢走果实的男人全身被斗篷裹住,身材高大,呼风唤雨,绝对是个能力者,我独自追了他七天,但交手后才发现果实已经被秘密转移。”马尔科颓丧地捶起栏杆,不眠不休就是为了让长眠快两年的伙伴能苏醒,心心念念那么久的东西却在眼前消失,不是一句不甘心就能概括的颓丧。

“黑胡子可不是一般的怕死,盯了那么久,看来那颗果实发挥的作用真是不小呢。”艾斯眯眼,搭在腰侧紧握的手多多少少外露了些狠劲,“只要不是他的人,那肯定还有机会。”

就算夺走他们也有实力夺回,现在的他们不怕流血。

“如果换换果实能力者出现,上门请人医治也不算坏,实在不行再说。”

马尔科点头,内心怅然不减。

“呼风唤雨的能力者……说起来,我还真认识一位,不知道是不是他?”艾斯挠头松口气,“如果是,那说不定会好办很多。”

那位喜欢在台风天出现,瞄一眼熟睡的儿女还不忘瞪他的文面男人。

既然有线索那就要乘胜追击,艾斯拿起电话虫,“萨博……”

片刻后,艾斯放下电话虫久久无法回神,疑惑裹挟翻涌情绪渐上心头。

爷爷?曾出现在香波地群岛?

为什么?海军已经撤离,群岛已成烂摊子,想重建权威绝对不可行。顶上之战后,爷爷‘休养’了一段时间,正好错开针对艾斯与路飞的清剿行动。除了频繁回东海,他就像个退休前夕的老海军循规蹈矩平平淡淡地做任务。所以,为什么一个老海军会冒惹嫌疑的风险伪装去是非之地?

对,伪装,爷爷什么时候竟有脑子进行伪装?

记忆中的爷爷可是光明正大得让所有人无地自容,即便有一大堆不省心的小辈们也照样精神抖擞不心虚,抬脚谁都踹。

萨博在顶上之战出手救下他们后才觉醒记忆,虽然两人兄弟情不减,但因为两人的立场所以互相透露的事情并不多,可其中一些细枝末节足以让艾斯推断出某些隐晦的东西。

爷爷与革命军首领父子相见,居然没撕天?

而且当时被派往其他地方指导任务的萨博根本不知道首领来了这么一出,就连卡普的踪迹也是从说漏嘴的合作情报团得知。

有些人的相遇,注定不寻常。以香克斯教授的大局观推测起父子相遇的动机,艾斯沉下心列出诸多推断,但又在之后被一一推翻,因为爷爷所背负的海军正义实在太正!

于公不行,那就只能于私。

私……艾斯陷入沉默。

多次日与夜,他想不明白。

“艾斯,艾斯!叫你呢!”

“啊?丢斯,怎么了?”艾斯试了试水温,“我刚刚推萨奇出去晒太阳,现在就给他擦身体。”

医疗队长丢斯无能狂怒摔板子,“你别老抢活干啊!吃白食很丢人哒。”

“哎呀哎呀,别生气啦。”艾斯嬉皮笑脸的,看丢斯抢走水盆只好看起书架上的医术,顺便请教几番。打算捡几本精华夜晚学习,艾斯忽地瞄到书架最深侧的册子,很眼熟。

抽来拍掉落灰,纸张边缘已泛黄,显然被经常翻阅。艾斯打开才扫了几眼便被吸引住,坐在地上安适地看起来。

丢斯碎碎念,发现无人应答,一看艾斯专注书本便静音不打扰。正打算换水,经过艾斯身边漫不经心地一扫,大脑瞬间当机。

这不是他当时以艾斯为原型创作的精神食粮嘛?!正主怎么自己看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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