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是再深看下去,那更像白旭。

祁紫菀双手交叉走到林沅溶的面前,不屑地朝她嗤了一声,“此人为望月,常州人,幼年被送入府中,作为穆安公主的贴身丫鬟,在及笄之年下落不明。同年,望月家中至亲,同样消失不见。”

林沅溶心头猛地疙瘩一下,她缓缓低眸,眼睛晦明变化不停。

带血的银簪、染上胭脂味的被褥、不同尸体露出的诡异笑容,相同的案发现场布置。

它们宛若一幅幅图画,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紧紧地关联在一起。

宋悬不知多久走到了她的面前,淡淡地扬起嘴角的一边,那双眼睛平淡无比,“清楚案件动机了么?”

她抿唇看着宋悬许久,将目光落在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身上,重重地点了点头。

忽地,门卫传来一阵急切的步调,步子渐渐放缓,甚至在靠近门栏时,还怯怯地往后退了几步,似是不敢进来的反应。就在下一秒,门声轰地一下被人推开。

林沅溶应声望去,是薛汪,他一脸慌张,脸上早已遍布汗珠,那双精明的眸子扫视着里处。当薛汪的目光落到宋悬身上后,她明显发现他的瞳孔兀地发大。

在众人的注视下,薛汪直直地跪了下来,跪着从门口处蹭了过来,身体忍不住颤抖。

薛汪如此一系列的反应,着实惹得林沅溶满腔疑惑,她缓缓看向宋悬,宋悬的噙起一抹笑意,似乎并不意外薛汪现下的举动。

“府主......”薛汪几乎是从喉咙里磨出来的这两个字,沙哑无比。

宋悬凝着薛汪,幽深的眸子愈加诡秘,声音却愈发柔和,“不是叫你好好看着么?”

薛汪惶惊讶地看向宋悬,不敢相信地摇头,惊恐地直起背脊解释道:“奴才叫人好好守着,但......那名叫白旭的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中消失不见!”

边说着,他边不停地磕着脑袋,双肩上下耸动,哭声不断。

宋悬看了薛汪一眼,嗬了一声,便抬眸看向御绯与祁紫菀,“祁紫菀搜索寺庙外十余里,御绯清空御浴堂内人员。”随后,宋悬缓缓抬头看了一眼天窗,又转头看向她,“你,跟我来。”

吩咐完后,宋悬便直接往外走。

林沅溶蹙眉看着天窗,一抹人影快速地在窗外闪过,她随即加快步伐跟上宋悬,道:“白旭在御浴堂。”

方前那处,所有的绸缎物都被刻意安排。

再根据那一抹快速从天窗闪过的人影,不难判断出那是白旭。

宋悬没有说话,默认了她的话。

林沅溶与宋悬一同站在御浴堂,他们二人就像守株待兔的农夫。许久过后,宋悬缓缓仰头,眼睛紧盯着御浴堂,极缓地露出一个笑容。

她看着宋悬如此的笑容,便知道了。她的呼吸一滞,缓缓地仰头,同宋悬的方向望去——

在御浴堂屋檐之上,白旭坐在屋脊上,上下挥动着他的双腿,童趣未退。

他把碍眼的长刘海给别到了脸的两侧,露出与画像女子相似的容貌,容貌不似女子的娇憨,染上了一份男子独有的清冷气质,在皎洁月光映衬之中,宛若清辉人间的少年郎。

而在少年郎的手上,还握着一根摇曳火星的木棒。

白旭含着笑意看着她与宋悬,在他们的注视之下,潇洒地将那根火把通过天窗,丢进了御浴堂内,顷刻间点燃了里面所有的绸缎物。

火把落地发出巨大“噔”地一声,白旭故作捂嘴表现出一副惊恐样,随后笑声愈来愈大,似乎眼角都能看到笑出来的泪珠。

林沅溶拧着眉头,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在白旭所坐的屋脊下,早已燃起了熊熊大火。

清冷月光与熊烈热火泾渭分明,其中诡异的少年郎在交融之处,处于疯狂的边缘。

渐渐地,白旭平静了下来,笑看着她,轻道:“你来了。”

白旭说得很平淡,像个没事人一样和她谈论今早的天气如何一般。

林沅溶亦不避讳白旭投来的视线,淡淡道:“许志民与穆安公主,都死在了你的手上。”

虽说现下所获得的一切讯息,唯有指明白旭与穆安公主之死有关,但是就在方才那副画暴露之后,这两个案子便有了不可磨灭的相关性。

白旭的反应没有慌张更没有惶恐,在她看来,他就像是听了什么好玩的事,睁大了双眸,兴趣盎然道:“怎么说?”

他的话音刚落,林沅溶的脑海逐渐浮现了那位与她五六分相似的少女。收了思绪,她缓缓道:“白旭,望月是你的妹妹。”

二人的容貌相似,出生相似,甚至在同年都落了个下落不明。

白旭挂起的笑容微滞,原本平静的眸子在顷刻间变得疯狂。可似乎又是想通了什么,白旭的崩溃又瞬间恢复了平静,“你想表达什么。”

他所说的不是疑问句,而是一个陈述句。

林沅溶愿意告知白旭自己的推断,道:“从你伪造你的双腿有问题开始,你便设下了整个局。”

白旭设局有两个目的,其一谋害穆安公主,其二便是为自己开脱。

失去双腿是第一个步骤,毕竟谁也不会认为一个瘸子能够攀爬到房梁上放置凶器。当然,许多人可能都不知道凶器是什么。

她回忆着方前所看的册子,继续道:“许志民,曾与你还有你的妹妹望月在常州是同窗,而穆安公主则是望月在皇宫之中所要侍奉的人。”

“你是在复仇。”她看着白旭的眼睛,坚定道。

传闻之中,穆安公主以折磨人为乐,她所折磨人的手法通常以孤立与排斥为主,大多被她所折磨至死的人不再少数。

而被她所折磨的人,都是容貌在她之上的人。

而许志民,以她所知的线索来看,许志民对汪月应该有一种变质的爱意,这种爱意导致许志民做出了出格之事。

在那支银簪之中,簪子中部所起的细微菌斑应该是望月挣脱许志民所遗留下来的汗水,从而导致拥有生成菌斑的条件。

为了避开许志民,望月用她的那把银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林沅溶见思绪理到这处,面前似乎浮现出一身华服的女子含泪自刎。

回想至此,她只觉心尖上都有几分生疼。

“复仇?”白旭低声喃喃重复了着她的话,又仰头看着月光,随即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与白旭相视许久,谁都未曾说话,直到白旭的目光似乎有了转变,她启唇道:“你伪装成望月靠近许志民,再换上宫服靠近穆安公主。”

白旭身形矮小瘦弱,加之他的样貌雄雌莫辩,通过妆容伪装成望月并不困难。

林沅溶继续道:“杀除许志民的缘由,或许是你无意中碰见了有关望月的唯一证据——银簪,旁人不知那是什么,但你不可能认不出,所以你由此设计,利用许志民心中的恐惧杀掉他。

而对于穆安公主,早在两年前,你伪装成瘸腿就是为了今日。若用你所设计的方案而为,并没有人可以怀疑到你的头上,即便是你的房间,你也并未曾留下明显腿部训练的器具,甚至走路的姿势也精心设计过。”

白旭冷笑,“既然如此,那怎么又确定是我?”

说着,他又笑嘻嘻地指向了自己。

“你房间内的木柱子的痕迹。”林沅溶缓缓道。

白旭房内遗留的痕迹与御浴堂几乎一样,这只能拥有一双健康的腿才能做到。

林沅溶抬眼看向白旭,充满了探究,“我不知是什么给你提供了灵感,让你想起用冰块来作为凶器杀人。”顿了半响,她定睛看着白旭,“是谁告诉你的?”

以“冰”作为凶器,绝非一位古人可以想到的。这与苏香楼之案一样,老鸨利用刺激反应,从而达到控制人的目的一样。这些都显得那么不真实,令人匪夷所思。

白旭的目光凝着月光看了许久,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弯了弯嘴唇。白旭又看着她,“对,他们二人皆为我杀。”

说完这句话,白旭又极快地闭上了眼睛,痛苦道:“把我们弄脏,以折磨我们为乐。”他缓缓睁眼,“莫非这样,还不该死?”

白旭的声音突地变大,淡笑道:“看着他们死,我都觉得不解恨。”

他的眼神像剑一样,直击林沅溶的内心。

就在她在思索着白旭的话时,白旭突然一笑,目光变得亲切与留恋。白旭的嘴唇起合在说些什么,但唇部动作并不明显,纵然有着极好听力也会唇语的林沅溶,也无法判断出什么。

“你在说什么?”她不禁问出声。

白旭笑意愈浓,看着她的眼眸流出无穷的温情与爱恋,“再见,阿妹。”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白旭纵身跃入火海之中。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彷徨。

仿若这是他的归属——

奔向死亡。

熊熊烈火在燃烧,没有停歇。

这样的场景,无疑勾起了林沅溶在记忆中的画面。

又有人死在了她的面前,而她照样,什么也做不了。

她无措地伸出右手悬在半空,手掌张合了半天,什么都不曾抓住,什么也抓不住。

倏然,一根灰白绸带塞进了林沅溶的手心。她微愣侧目,看见宋悬三千黑丝披肩,迎着月光的容貌如神袛,宋悬也在注视着她,淡淡道:“握紧,别掉了。”

林沅溶张了张嘴,不知说些什么,只是自己的眼眶涨涨。

自从她目睹父亲发病死后,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

今日,旭阳依在。

林沅溶看着佛寺内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人群之中夹杂的蚊虫。

似乎白旭的死去,什么都未曾改变,所有的肮脏与折磨依旧存在。

林沅溶静静走过那座走向禅院的木桥,这处依旧郁郁葱葱。

方前薛汪传话来,叫她找到宋悬前去主持完成大典。随即她询问了一番御绯,得知宋悬在禅院与瑟缘一同喝着早茶。

起初林沅溶心头一阵奇怪,宋悬跑到这处,只为与瑟缘喝早茶,这是为了什么?

想着,穿过了那座桥,她伫立在瑟缘禅房门口,门口处竟有着一个丫鬟把守着。

林沅溶观察一番丫鬟的穿着,不是民安府的人,也不曾是寺庙之中的人,衣服样式倒是挺像宫中派来的人。她还在揣测,都未曾开口,丫鬟便先做了礼,道:“姑娘可是来找宋大人的?”

她警惕地抿着嘴,眸色中满是怀疑,往身后退了一步,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禅房里。

宋悬与瑟缘相对着盘腿而坐,矮木案上放着两杯还冒着白气的清茶,与角落处袅袅檀香烟相得益彰。

瑟缘闭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许久,瑟缘滚动着佛珠,缓缓睁眼,“宋大人,清茶可符合您的口味?”

宋悬不语,指尖在瓷杯沿打转,瞥了一眼落在不远处的橱柜,慵懒地笑着,“清茶不知,僧人所念的《心经》挺符合实际。”

说着,宋悬将指尖没入茶水之中,随即在矮木案上自顾自地写着什么,轻轻抬头一笑,“佛曰破尘悟本,僧人悟透了么?”

瑟缘目及那宋悬所写,瞳孔兀地发大,双手紧握,“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

“宋大人,外面有一位叫林沅溶的姑娘等你。”丫鬟恭敬道。

二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丫鬟身上,宋悬一见丫鬟,目光变得冷冽,气氛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之中。

禅房外。

林沅溶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履,心头在反复思索着之前的那名丫鬟,丫鬟的衣着是皇宫之人,但绝非是公主府上的。

就在林沅溶的思绪逐渐深入时,她蹙眉看着地上突然出现的黑影,正在缓步地走近她。

瞧见如此异常,她轻轻呼吸着,在脑海之中分析利弊,僵着身子,准备向前移动。

可就在她刚迈出第一步,后颈处传来一阵刺痛,随即她的眼皮放沉,晕倒在地上。

在意识涣散之际,林沅溶看见一个人影,蹲在了她的面前,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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