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雪的抽泣声微滞,柔眸沾了些许泪光,语调弱弱道:“大人在说什么?奴家听得不太真切......”

林沅溶看着赤雪,她哭的时候嘴角没有惯性下垂,而是由于表演的因素用力上蹦着,那双勾人的眼瞳看她时,没有失去焦点,而是炯炯有神回望着她,这根本不是常人伤心的状态。

即便到现在,赤雪还在伪装着。

林沅溶缓缓低眼,轻轻道:“案宗上写着,你与半椿曾苏香楼曾情同手足,而后反目成仇,互不搭理。”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是直视着赤雪的眼睛和她说的,她想要从这张楚楚可怜的脸看到更多。

赤雪在使劲地眨眼睛,妄图挤出更多的泪水,来惹得众人的怜悯,她边抽泣着,边拭泪道:“半椿的离开,奴家夜不能寐......大人怎还怀疑奴家?”

林沅溶蹙眉,赤雪演得挺好,但她实在无心看着面前人的演戏。便直言道:“半椿被划伤的脸,是你所做。”

她的视线转移到赤雪头顶上的钿花玉簪。

“你头上的钿花玉簪有三个珠孔,但现下只有两颗玉珠,而其中最右边的玉珠掉了。而这个白石吊坠,我在半椿的梨花盒子里发现了这颗玉珠。”

起先宋悬所提醒她的,便是这个线索。此线索,直接点明赤雪行凶前的过激行为存在。那么,接下来赤雪的行凶行为便是该行为的升级,符合一个人的行为逻辑。

想到这,林沅溶心头一阵感激,侧头看向宋悬。宋悬双手环抱着,一副悠闲样子,感受到她的视线投了过来,撇过头瞧了她一眼,原本抿起的嘴缓缓上扬,朝她笑了一下。

宋悬对她笑什么?林沅溶带着这个疑问,不自在地揪了好几下衣袖口,默默低下头。

赤雪面露稍疑,一边思索着一边盯了她好几眼,想着对策。没一会儿,她笑容和善,伪成知礼数的样子,实则却在她的面前轻呵一声,道:“大人说话真是好笑,你都说我与半椿曾是好姐妹,那么我将我最喜爱的簪子上的玉宝石,赠予她一颗。有何不可?”

林沅溶看着赤雪眸子里露出的嘚瑟,淡淡道:“如今你说这支簪子你极为喜欢,那么我更可以确定。”她看着赤雪的右手腕,上面还有完全没有消散完的刀痕,“刀痕中间深两边浅,且痕迹面积窄小,每道伤疤后都刮出了一条长条拖痕。这样的伤痕跟半椿脸上的伤痕,可谓一模一样。你享受划伤半椿脸的过程,所以每一笔都划得极长。”

她如此说完,众人的眼光便都在赤雪的身上打转。赤雪先前是将纱袖挽到她的小臂处,所以内侧的刀痕很容易看见。现下,赤雪快速地瞟着四周,默默地拉下纱袖,遮住了右手腕残留的疤痕。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的话,简直是无稽之谈。”

林沅溶看惯了犯人死鸭子嘴硬的模样,此刻赤雪的反应她也不觉着奇怪,总有人妄图用拙劣的言辞逃脱事实。她自顾自地继续道:“你的鞋履侧还沾有属于苏香楼黛瓦上的紫青淤泥,这是因为你通过琉璃走廊,然后翻过窗栏,趴在天窗顶部,通过天窗的空隙,朝正在表演的半椿撒了一些增食粉与苦杏仁粉粉末。”

她的目光渐渐变得凝重,道:“赤雪,你很聪明,精确地掌握苦杏仁粉的分量,让我忽略掉尸体的异样。”

林沅溶是方才打量,才发现赤雪手背的异样。才想起在半椿的尸体尸斑呈现出是一种血粉色,而那些戏台子底部的尸体则是正常的霉色。

半椿的尸斑,符合使用□□的特征。

她这些话说完,全场没有一个人回应她,甚至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说些她真会胡说的类似话语。这些话她听得不少,但从来都不会放在心上。人就是这样,对于与他不符的观点,张嘴就能否定。实践出真知这几个字,多半不太懂。

赤雪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面容呆滞地望着她。但是很快,她便恢复了常色看着她,冷声道:“大人,你莫浪费大家的时间。”赤雪缓缓走近她,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对她冷笑着,道:“我为何要杀害半椿?杀人......岂不是脏了奴家的手?”

赤雪低声说着,说到最后挤出几滴泪,委屈地看着她。

林远溶轻轻笑了一下,赤雪现下在她眼里就像挑梁小丑,努力地隐瞒自己的所作所为。

“你笑什么?”赤雪蹙眉道。

林沅溶收起笑意,道:“杀人原因就是——你嫉妒半椿。半椿不需要依靠身子,也无需依靠自己讨人欢喜的能力,便可以讨得鸨母的欢喜。”

“你称老鸨为你的母亲,而其他人都称为妈妈。你的称呼与他们不同,是因为你想保留独有的特殊感。”她停了下来,“方才老鸨说出自己对半椿的特殊,全场人唯有你的反应最为激烈。”

“瞳孔放大,双手握拳状,双腿对着老鸨想要上去质问,你努力想要平复心绪,但呼吸频率加快比之前多了数十次。

“你嫉妒半椿,不,是恨。”

赤雪冷笑一声,“我们苏香楼的女子,都是母亲的孩子,都想讨得母亲的喜爱。怎么,他们难道会因为这小小一事,便杀害一个人?

还有,你说我趴在天窗撒毒药,我哪里来的苦杏仁粉?更何况,有毒药我为何要撒增食粉?我为何要多此一举?”

“他们不会,你会。你的心理早已扭曲到极致,随着老鸨对你更为扭曲的控制,你已经成了她,你甚至运用老鸨的方法在其他客人身上。撒毒药的行为,我起先也疑虑过。我甚至不确定你拥有苦杏仁粉,但是我看见你指甲之中,沾有些许黄色粉末。你剔除的很干净,但还有些许黄色残余。

至于你的问题,投撒增食粉那是因为你想营造出半椿是因肚涨而死,嫁祸给老鸨。唯有这样,我们探案的注意力才不会转移到你的身上。撒苦杏仁粉,那是因为你要保证半椿的死亡。

如果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承认,可否能让我看看你手背纱布下的伤口。”

若是一切真是如她猜测那般,那手背的伤口定是挥洒苦杏仁粉时,不小心弄在手上了。苦杏仁粉是毒性减弱的□□,那么即使清理后,也定是呈血红色的损坏状。唯有彻底清洗皮肤,才能及时去除□□带来的毒性。

“赤雪,你就让大人看看吧,我们清者自清,定是不会怕的。”

“对呀对呀,我们不怕呢。”

赤雪身侧的娼妓们激着赤雪,他们的样子像是早就知道了些什么。

赤雪缓缓敛起嘴角,眸光也渐渐收回,低眼专注地抚摸着右手手背的纱布。在众人的注视下,她发出清脆的笑声,那笑声里,林沅溶听出了绝望。

缓缓地,赤雪懒散得勾着纱布,慢慢悠悠掀开了那白色纱布。

纱布里的景象呈现在众人的眼里,众人倒吸一口气,四周的争议声顿时络绎不绝。

林沅溶默默地注视着赤雪手背的深红疤痕,看着她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赤雪盯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端坐在最上头的女人,“母亲,是我杀了半椿。您开心吗?”

老鸨移眼,避开赤雪的注视,冷冷哼笑,“怪物!”

这句“怪物”,让赤雪心中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断裂,她双手握拳状往身侧用力一打,“对,我是怪物!我是怪物,你一开始便知,你一开始就碰见我杀了人!那你为何要将我从人贩子手中夺出来,是因为觉得我是曾经的你吗?既然将我带出来,为何不一直待我如初?将你的爱分给其他人?!”

说到这,赤雪渐渐平静下来,“我是怪物,母亲,你何曾不是呢?如果不是你怨恨半椿将她拉走惩罚,我会有机可乘吗?”

她阴沉地笑着,“是你给我的机会啊,母亲.....”

对于赤雪的这番话,林沅溶是打心底里不认同。她看着处于癫狂状态的赤雪,道:“半椿的梨花盒子里,有她的银子、有她心悦男子写给她的情书,还有你簪子上的那颗玉石。”

赤雪微怔,身子像是瞬间失去力气一般,跪坐在地上,目光空洞的看着前方,过了好半响,才发出痴痴地笑声,“她就是个傻子......”

林沅溶看了看赤雪,又看了看早已麻木的老鸨,她虽然没有与半椿接触过,但她能知道半椿是个怎样的人。她看过那梨花木盒里半椿写给她的少年郎的信,字里行间都是青春少女的爱恋与朝气。

生于污泥,心底一片澄清。

到底是谁错了?林沅溶不知道。

宋悬道:“捉拿薛氏,赤雪。”

“且慢。”老鸨缓缓朝林沅溶走来,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

老鸨用着她那双布满伤口的手捧起她的手,将那些黑点铃铛塞到她的手心里,还拍了拍她的手背,笑得和蔼道:“小姑娘,那偏庭怪冷清的,记得早点带她回家,我先回家等她。”

林沅溶一摸到那黑点铃铛,便已是光滑的表面,她看着老鸨点了点头。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心里的黑点铃铛后,便一直注视着薛氏与赤雪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她思索得过于专注,甚至宋悬走到她身旁她竟都未察觉到,他还是那副懒散温和的样子,没有被方前发生的事情影响。

宋悬摇晃着他手里的那把折扇,缓缓道:“林沅溶,你做的还不错。”

她看着宋悬,大概明白他话的意思,“你在考验我。”

书中宋悬一直有着一个男性角色伴他左右,协助宋悬破案。但这几天过了,她都未曾看见那名男性角色的身影。

或许,她要顶替那人的角色了。

宋悬笑了笑,桃花眸中是温柔——

“既然你如此喜欢破案,便同我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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