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而神圣的佛门大殿中，檀香冉冉，时而传来小沙弥们虔诚的诵经声。

气氛平静……而沉重。

昨日发生的事情，他们都知道的，毕竟就是发生在了青山寺。

庄严而慈悲的佛像前，明释双眼无神的跪在那里，口中念念有词，主持在一旁看着，眼中缓缓带上了怜悯和无奈，他摇了摇头，没有多管。

世间一切，自有定数。

……

跪坐再佛祖前的明释缓缓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只是手下的力道却越来越大。

半晌后，脆弱的佛珠终于不堪重负，绳子从中间断开，佛珠滚了一地，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悦耳的声音。

明释听着，恍然回神，脑海中却无端响起了那道清脆活泼的女声。

“小和尚，你是来祈福的还是来诵经的？”

“看你念了那么久，喏，本公主赏你的！”(169章)

“本公主从来不说笑。”

“本公主若是有愿望，自会自己去实现，还犯不着寄托在这棵老树身上。”(188章)

“小和尚，你要如何谢我？”(214章)

“明释，我心悦你。”(215章)

“你可要……记得想我呀。”(289章)

“明释，我给你带了桂花糕。”(345章)

“明释，你……和我下山吧……”

“明释，喜欢你真的是太好了……”

“明释……”

越是想下去，明释脑中越是一片轰鸣，他死死捏住自己的指腹，心中似有洪水要冲出屏障，他又慌忙开始为段无双念经。

脸上有些痒，他伸手蹭了下，却摸到满脸的湿濡。

是眼泪吗？他又哭了？

“师父，为什么？”他看向身旁不远处的主持，颤着声音问。

至于到底问的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为什么七公主会死？为什么他心中那奇怪的感情越来越重？为什么他对七公主，做不到对世间其他生灵的怜悯和淡然？

他不知道，或者说，他不敢知道。

明释身旁，老和尚怜悯看他一眼，“为师曾说叶初九与我佛有缘，其实不是叶初九，也不是与我佛，而是……”(伏笔在102章)

“而是徒儿，与七公主吗……”

泪水再也止不住了，年轻圣洁的佛子身着一身不染纤尘的袈裟跪在一脸庄严无欲的佛祖前，殿内檀香冉冉。

他双手捂住脸，肩膀不停的耸动着，眼泪大滴大滴的顺着指缝流出，喉咙深处溢出了压抑而痛苦的悲鸣。

脑海中又想起了段无双离开前的那句话，“明释，你对我当真……不曾有过片刻心动吗？”

不！不是的！

心中似有洪水翻涌，冲破了被他修补过无数次的屏障，那是他反复压回过心底的情感。

“我心悦你……”

他哭着，从喉咙中吐出了这句话，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悲切。

“段无双，我喜欢你……”

他终于懂了，原来那种情感就是喜欢，他现在终于懂了。

一瞬间，从小到大师父的谆谆教诲，他抄写过也背的滚瓜烂熟的经书，他虔诚跪拜了二十余年的佛祖都在他脑海中不停的回旋，最后尽数被那张明媚的笑脸打碎。

他喜欢段无双，他终于明白了，可佳人已逝，徒留的只有无尽的悔意和凄凉。

从小到大，师父一直都在说“我佛慈悲”，可叶初九满是冷意的声音和带着些许恨意的眼神又出现在他脑海中。

“我佛慈你娘的悲！佛祖可渡妖渡魔，渡世间万物，为什么不能渡段无双！”

是啊，我佛可渡世人，可渡牛鬼蛇神，可渡世间万物，可为什么唯独是段无双死在了青山寺的门前？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抬起头，他看着面前满面慈悲和怜悯的佛祖，那是他虔诚跪拜了二十余年的佛，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的目标。

只是现在，他看着，却更觉悲切，心中那颗一心向佛的佛心早就在不知不觉间被另一个红色的身影所取替。

生平第一次，一个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想法跃然于脑海，佛……他不想再拜了……

大殿内，主持站在他身边，望着那尊渡了金身的佛像，明释跪在地上低着头，压抑着哭声，寺中其他弟子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也不敢说。

只是很快，明释便开了口，一番话却如平地一声惊雷乍响，炸的寺中弟子半晌没缓过神来。

“师父，弟子要……还俗。”

他声音平淡的没有一丝起伏，似是因为刚刚哭过，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没有了平日那清透似泉水的声线。

明释的声音并没有刻意放小，在这安静又空旷的佛门大殿中，显得尤为清晰。

主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神情依旧淡然而慈悲，倒是寺里的其他小沙弥纷纷震惊了。

明释师兄……要还俗？

“明释师兄，您为什么要还俗啊！”

“三思啊师兄！”

“明释师兄，七公主的事情都过去了，这件事不能怪您……”

听着周围师弟们劝说的话语，明释眸光微微一晃，悲怆缓缓溢了满眼。

怎么不怪他呢？

如果他和段无双离开，如果他们一起下山，如果他早点认清自己的心，如果……

可是如果他离开了，那青山寺呢？那这些弟子呢？铁骑军真的会放过他们吗？

似乎，一切都别无选择。

压了压心头的苦涩和悲戚，明释又看向了主持，神情中带着不容劝说。

“师父，弟子要还俗。”

他又道。

主持没说什么，他看着那尊佛像，点点头，“若是你真的决定了，那便跟着自己的心走吧。”

世间万物，都是早有定数的。

……

明释还俗了，很顺利的还俗了。

离开青山寺的那日，青山寺中的其他弟子都出来送他，在门前站成了一群。

明释看着眼前相处了多年的师弟们，双手合十，最后一次对着众人行了一记佛礼。

“阿弥陀佛，明释告退，还望诸位保重。”

说完，他又看向了一脸淡然的主持，嘴唇蠕动了几下，欲言又止，半晌后，心中的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

“师父，不孝弟子……告退，还望师父保重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