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过居三面围墙,仅东墙上方有个一人宽的窗子,白日里阳光透进来,还能照出空气中漂浮着的粉尘。一扇厚重的大门紧闭着,卫琏盘腿坐在梨木桌前,才被关了几日,昔日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的太子殿下,如今长发凌乱,憔悴不堪。

皇后宫里的小婢女,买通了看门的守卫,偷偷溜进了思过居,只为看上一眼卫琏的现况。

“殿下?”婢女进门之后快步走向卫琏,近距离看到了他瘦削不少的脸颊。

太久没听到人声的卫琨此时竟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殿下,是皇后娘娘派我来看看你。”婢女跪在卫琏身边,又小心地喊了声,“殿下?”

卫琏如回魂般缓过神来,干裂的嘴唇这才重新张开,“桂儿?是你?”

桂儿泪眼婆娑地点点头:“殿下还认得。”

卫琏支起身子:“你怎么会来?”

“娘娘担心你您,便派我过来看看。”

“母妃……母妃她怎么样了?”卫琏抓住桂儿的肩膀,急切地问道。

桂儿垂下头,但嘴上还是说:“娘娘她很好,只盯住桂儿要转告殿下,千万顾好自己的身子。”

卫琏听闻倒不是放心,反而自嘲道:“在这母凭子贵的后宫,一个废太子的生母,又如何能好……是我连累了母妃……”

说着,卫琏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掩面啜泣。

桂儿见贯了他高高在上的尊贵模样,还是第一次见他一堂堂皇子,哭得如此悲戚,桂儿甚至有种错觉,他也只是平凡人家犯了错受了责罚的孩子,不免有些心疼。

“您别哭了……”

“殿下……”

桂儿的安慰显得如此苍白。

“娘娘此番派我来,也是有几句话想嘱咐殿下。”

卫琏这才抬起头:“什么话?”

“娘娘说,虽然你被褫夺了太子之位,但您还是东莱的皇子,万万不可自怨自艾,轻易放弃。”桂儿道,“娘娘的希望都在殿下您一人身上了。”

听到此话,卫琏心中已平息的斗志又重新燃了起来。

“还有一事。”桂儿凑近卫琏,道,“张京已被关入大牢,作为您最亲近的随从,有些事他现在不说,等牢内所有刑罚皆受了一遍,可就不一定了。所以,娘娘的意思是……先下手为强,以防万一。”

卫琏犹豫了,但还是点头同意:“就按母妃说的办。”

“时辰差不多了。”桂儿起身,“殿下在思过居多保重身体。”

“好。”

桂儿披上斗篷,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思过居附近,一连蹲了五日的仇大海和仇大河看到有人进出思过居终于兴奋起来,仇大河两眼放光,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兄弟,“大哥,大哥!你说这人是谁啊?”

相比仇大河,仇大海倒是冷静许多。敏锐的眼睛在桂儿身上停留了片刻,便道:“是皇后宫里的婢女,叫桂儿。”

仇大河一脸赞赏的神情:“怪不得殿下要让你跟我一起来呢!我还以为是他不放心我,原来是让你认人来的。”

仇大海瞪了他一眼:“小点声,别被发现了。”

“哦哦哦。”仇大河识相地捂住自己的嘴。

等了一会儿,仇大海才微微直起了腿:“任务完成,回去。”说着,弯着腰快步离开了这里。

“大哥等等我。”仇大河压着声音跟上。

自从太子被废,那些官员大臣们便要重新排队,一时间,王府内每天都有上门拜访的官员,可在这节骨眼上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么迫不及待地站队,甚至辅佐新太子的人,不是蠢也是坏,卫玧不想搭理惹上一身骚,干脆称病不再见客。

“殿下,仇家俩兄弟回来了。”

卫玧正在看楚昭差人送来的书信,闻言才抬起头道:“请他们进来吧。”

仇家俩兄弟进门给卫玧行礼:“见过恪王殿下。”

“两位不必多礼。”

“殿下!”仇大河着急开口:“我跟你说……”

“大河!不得无礼!”仇大海见他冒冒失失的样子,生气地喝了一声。

仇大河悻悻地缩回了脑袋,退到他哥身后。

“无妨。”卫玧柔和地笑了笑。

仇大海松了口气,赔罪道:“舍弟是个粗人,不懂礼节,说话冒失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莫要见怪。”

“本王明白,这恪王府也不是皇宫,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二位也无需太过讲究。你们俩兄弟尽心为本王办事,本王应当感谢才对。”

“殿下客气。”仇大海道,“若不是殿下,恐怕我一生都无法出宫与舍弟团聚。”

“大河近来病可好些了?”

“好多了,多亏殿下关照。”

“那就好。”卫玧微微点头,亲自给他们沏了杯茶,“坐吧,今夜回来,可是思过居有动静了?”

“回殿下,这几日思过居只有一人进出,如果我没认错的话,那人应是皇后宫里的桂儿。”

“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

仇大河放下茶杯,得意道:“我大哥在这方面可厉害了!凡是他见过的人,就一定不会忘!而且丹青也特别好,跟真人兼职一模一样。”

“早听说仇兄此项技艺过人,本王也见过你的画,确实画得生动,怕是连宫里最好的画师也比不上。”

仇大海谦虚道:“殿下谬赞。”

“本王想让你画出桂儿的样貌,可有把握?”

“仇某别无所长,光着一项技艺尚能拿得出手,只是凭记忆画,只能有□□分像。”

“□□分像也够。”

仇大海拱手道:“是,仇某画成之后再来交予殿下。”

“嗯。”卫玧点头应允,直到两人走远,一旁的风桓才说道:“改查的都查清楚了,皇上也只是废了他的太子之位,保留了他皇子的身份,若不彻底除掉,只怕还是个祸患。”

卫玧沉默但并未反驳,只道:“父皇既已给他定了罪,此时便算过去了,加之他现在在思过居,也难起什么风浪。”

“那殿下下一步打算如何做?”

“既然无法从他下手,便从皇后身上开始吧。”

烛台里的火苗跳动,卫玧心中已有了新的打算。

“殿下莫非是想,重翻当年贤妃娘娘的旧案?”

卫玧起身走到窗前,见他不说话,风桓着急地走上前,眉头紧锁:“殿下,皇上一直不让宫人议论娘娘的事,如今太子被废,正是您与安王殿下一较高下的时候,此时旧事重提,触及皇上的逆鳞,咱们一直以来的心血就白费了,得不偿失啊殿下!”

“母妃刚去世时,本王就受过父皇的冷落,也不怕再来一次。”卫玧道,“但当年的真相,本王一定要查。”

风桓已知再劝无果,便道:“殿下既然心意已决,属下愿跟随殿下,绝不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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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八月初一。

卫玧身穿紫色圆领袍,长发束起,干净利落,带着风桓踏进了金光殿。

卫起刚午睡起,穿了一身暗红色的龙袍,领袖口处皆镶有金边,头戴金色发冠,看上去随和了许多。

见到卫玧过来,先是诧异,然后哈哈笑道:“玧儿今日怎么来了?”

卫玧道:“儿臣近日新得了一副永子棋,此棋是将玛瑙、琥珀、翡翠等玉石高温熔化之后,再进行手工滴制。冷凝之后就会变成非黑即白的玉石。这种棋子不但有坚硬的质地,而且上手细腻。最令人称奇的事,这黑子黑如雅雀,在日光下看,却透出碧玉的光泽,而白子则像一尘不染的牛乳,实为棋中圣品。儿臣知道父皇素爱围棋,特来献给父皇。”

说着,身后的风桓便将永子棋呈给卫起看。

卫起伸手摸了几颗,又对着窗外的阳光照了照,不仅称赞道:“果然是碧玉的光泽,甚好,甚好!”

卫起心情愉悦:“难得你今日进宫,又得永子棋一副,不如陪朕下一把。”

卫玧在棋盘另一边坐下,微笑道:“父皇请。”

卫起抖了抖宽袖,拣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的正中间。

一来二去,棋盘上黑白二色棋子逐渐多了起来。

“你输了。”卫起挑眉看了卫玧一眼。

“父皇棋艺在整个东莱数一数二,儿臣甘拜下风。”

卫起收敛了方才的笑意,道:“你的棋艺是柔儿……你母妃,当年手把手教你的,她的棋艺与朕不相上下,可今日之棋,你是输的一败涂地,是有心事,还是不愿与朕下棋?”

卫玧忙站起身,拱手低头道:“儿臣不敢。不瞒父皇,儿臣确实是有心事。”

卫起脸色微变,皱起了眉,似乎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既然有心事,便处理好了再来见朕。”

卫玧心思细腻,自然看出了卫起想要逃避,硬要提及已是忤逆了他,可卫玧又铁了心一定要说:“父皇可还记得,今日是母妃的生辰。”

卫起早有预感,心头还是一悸,他停下了脚步,回过头面不改色道:“朕说过,皇宫内不许有人再提及此人。你是不明白朕的意思,还是故意要违抗朕,忤逆朕?!”

“皇上,皇上息怒。”李符赶紧上前劝慰,“毕竟她是殿下的生母,今日又是个特殊的日子,殿下难免思念故人,怎会有忤逆之心,皇上切莫动怒,龙体要紧。”

卫起深吸了几口气冷静了些,从卫玧带着围棋前来,便猜到了他要说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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