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达府回了客栈后,于棉棉心情大好。
书币的死,于棉棉不愿意再多提。
死了就是死了,结束了。
她既不可能为他惋惜,也不想再一遍遍痛骂他。
骂人也是需要耗费力气的。
有力气,何不耗费在令人高兴的事物上?
于棉棉和项思齐换下了夜行衣,照样去夜间热闹的街市上晃悠。
虽是冬夜,走在街市上,心中却不觉寒冷。
头顶挂着的一排排红灯笼远望宛若游龙,街道两旁的小商铺前流连着逛夜市的人,冬夜里烤红薯的香气传来,仅仅闻着就已经令人觉得幸福了……
“走,我们去瞧瞧。”
于棉棉拉着项思齐就往红薯摊前走去,最后二人手中各捧了一只胖鼓鼓热乎乎,还带着炭火香的烤红薯。
轻轻撕开外层的皮扔进纸袋中,咬上一口烤得黄澄澄的松软红薯肉,香而甜糯。
吃了几口红薯后,于棉棉神情松散地眯起了眼睛。
她将目光投向远处,灯笼的光在她眼中模糊起来,她笑着道:
“以前冬天的时候,我上小学放学回来,爷爷经常会买好红薯来接我,以至于到现在,我看到红薯就会觉得很开心,食物也是能承载记忆的呢。”
项思齐顿住脚步,侧头看向于棉棉,他的神情有些复杂。
兔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于棉棉也随之一愣,整个人都呆在原地。
等等她刚刚在说什么啊!
为什么一不小心就说漏嘴了啊!
大概是手边的任务都完成了,她一直以来绷紧的神经忽然间松懈下来了。
看吧,把脑袋都丢了。
“哈哈哈,思齐那边有投壶!我们去玩吧!”
未及项思齐答应,于棉棉拉过他的手臂就往前冲去。
二人玩了投壶和猜谜游戏,赢了些小玩意,于棉棉又将那些归还给了摊主。
她很快就要离开,留着这些东西也没用。
从夜间街市往客栈走的路上,于棉棉买了些酒,当水似的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她做了。
她只需要静静等着宋景然与汪沁那边走完最后一关,她已经旁敲侧击将通关秘籍告诉他们了。
虽然不是直接说出口的,但是等他们走到最后的结点,就会明白于棉棉的话。
但于棉棉不知道,宋景然与汪沁那儿的任务,具体会在什么时间点结束。
他们任务结束之时,就是她离开之时。
吴州夜晚的街头,怀着心事的二人各自沉默着向客栈走去,耳边只剩下热闹而遥远的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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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于棉棉顶着昏沉的脑袋,推门进了项思齐的屋子。
“思齐,我来找你了。”
她的声音因醉酒比平日里多了些憨气。
“思齐,没什么事,我就是有点儿……有点儿想你了。”
于棉棉眼神迷离,笑得没心没肺。
此时项思齐也并未睡着,他从床榻之上起来。
于棉棉朝着他走来,他也朝着于棉棉走去。
随后,他轻抚着她的脑袋,将她按进怀中。
“棉棉,我就在这里,就在你身边。”
“我知道呀,可是我好想你。”
于棉棉将脑袋靠在项思齐的胸前,仍旧颇具醉态地傻笑着。
“睡不着吗?”项思齐抚着怀中傻兔子的脑袋。
于棉棉笑着摇了摇头,“睡不着。”
她仰头看项思齐,双手捧住他的脸:“我想再多看看你。”
我想再多看看你,因为很快就要见不到你了。
她虽是笑着,眸中却盛着哀哀的光。
项思齐知道,或许于棉棉的时间不多了。
他抬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随后将她抱起,脱掉脚上的鞋子塞进了被褥中。
安顿好于棉棉之后,他也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二人面对面侧躺着,项思齐微微勾起一个浅笑,他看向于棉棉道:“看吧,多看看我。”
多看看我,也让我多看看你。
“好呀。”于棉棉弯起眼睛,嘴角上扬,露出一排洁白的牙。
她于昏暗的光线中凝视着项思齐的眼睛,情绪在某个节点失控,她才刚察觉眼眶的热,滚烫的泪水就接二连三地一道道滚了下来。
“思齐,对不起……”于棉棉翻了个身趴着,不去看项思齐。
她将脑袋埋在盘起的双臂间,鼻音逐渐粘稠:“对不起,就连我……也没有办法一直陪着你……”
抽噎之际,一只手温柔地抚上了她的脑袋,是无言的安慰。
片刻后,那声音温然道:“这世界本让人腻烦,但是你来了。”
她来了,他才能短暂地抓住那一抹光。
“所以,别说对不起啊。”
他的语调很少这样温和平静。
然而细听却带着化不开的哀伤,如同一池深蓝色的粘稠墨汁。
“棉棉,你会去哪里?”
他颤着睫羽,终于将这句话问出了口。
心中那片荒芜之地,终究还有一株象征着希望的嫩芽。
这是她来后他才有的。
“我……”于棉棉压下内心的情绪,转了个身看向项思齐:“……我会被带走的。”
“带走?谁会带走你?”他的眼中除了迷茫还有警惕。
不知如何回答,于棉棉惨淡地笑了笑,“思齐,我本就不属于这里。”
她吸了吸鼻子道:“我来这儿,为的就是让你能好好的活下去,像你母亲所期待的那样,平顺安乐,明朗喜悦地行走在阳光下。
现在,那些仇恨都已经报了,或许……”
“棉棉,没有什么或许。”项思齐拉过她的手,紧紧捏在手心,“若是你离开了,我对这世间,就不会再有什么期待了。”
他的声音很轻,铺在安静的夜里,传进她的耳中,听起来却格外地沉重。
若是可以,她也想,一直拉紧他的手。
“思齐,你要记得,有人真心实意地喜欢过你,那个人……就是我呀。”
她红着眼眶笑笑:“所以你要,好好地活下去,我才会高兴。”
项思齐沉默片刻,眼睫轻颤着道:“棉棉,其实那日离开尚京的马车上,我想看的,就是你对我笑。”
超过三个时辰,易容镯的功效早就褪去了。
他想看的,本就是她。
他压制着体内翻涌的情绪,淡声补充道:“我说看的不是你,那都是骗你的。”
那时候,他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
只是单纯地看着她,心头便觉得轻松了起来。
阳光照进来,世界开始有了颜色。
看着她笑看着她闹,看着她生气耍赖,怎样都是好的。
只是,他早已接受不了她远离他。
他的睫毛随着眼睛的眨动而颤着,如同蝶翼般美而脆弱。
于棉棉迎来了罕见的情绪二度失控,趴在手臂上抽噎了好一会儿。
项思齐抬手,手轻轻抚着她的背,然而他越是这样,她的伤心就越深了。
许是哭的时候太伤心,耗费了不少力气,又喝了点酒,脑袋愈发昏沉。
半炷香的时间后,于棉棉睡了过去,脸上还贴着一道道泪痕。
项思齐替她盖好被子,他侧身看着她熟睡的脸,极轻地问:“你一定要走吗?”
这是临别前他对着虚空处表达出的挽留。
也是风筝被剪断那根线,即将坠落那一瞬所能回头看的最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