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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整,会议室的门被推开,长桌边一干人的交谈戛然而止,下意识端正了坐姿。
秘书连门都没扶稳,穿着烟灰色绸质衬衫和白色烟管裤的女人就踩着恨天高风一般冲了进来,长卷发险些飞了秘书一脸。她径直走到桌首的真皮座椅前,也不等别人为她拉开,左手扶着靠背一推一转便优雅落座。
“开始吧。”
女人边听着工作汇报,端起秘书刚送来的咖啡杯放到嘴边。
“!”
刚抿了一口她便神情一滞,随即轻咳一声,状似无异地把杯子放了回去。
散会后秘书忐忑地跟在女人身后进了电梯,刚按下楼层就听到旁边悠悠开口:
“段子啊,我的布丁奶茶,加了奥利奥碎的那种,怎么就变成拿铁了呢?”
段秘书心说把奶茶伪装成咖啡带到会议室的全天下也就您一位了,弱弱干笑:“这个…小姐……蓝总您连着喝两个星期了,奶茶对身体不好……”
“可这是我的生命源泉,支撑我惨绝人寰的一天的圣饮啊!”女人揪着秘书的西装后领猛摇,“你想想,本小姐一个学服装设计的,离开艺术殿堂掉入金钱海洋独自浮沉,我容易吗我?!你居然还忍心剥夺我唯一的快乐!”
段秘书放弃拯救衣领,像被拽着项圈的二哈一样奔进总裁办公室。
女人跟在后面不依不饶:“段子你要是把我点的奶茶扔了,这个月,不对,这个季度…这一年!这一年你的奖金你都别想要了!”
“老段的奖金我发。”落地窗边靠椅一转,站起一个身形高挑的西装少年,奶茶在他手里都端出了高脚杯的气势,“尽管扔吧。”
女人的神情再次凝固,这次是一碰就会碎的那种。
四目相对憋了半天,她突然抄起段秘书手里的文件夹照脸砸了过去!
“蓝劭你个小兔崽子还我奶茶!”
蓝劭眼疾手快接住,无奈道:“小姑啊,我才走了不到一个月你打招呼就改打脸了?”
“段子你出去。”篮楹小姐放开秘书的后领,“我跟劭崽聊会儿人生。”
被赦免的段秘书在逃走前留下了感激且同情的眼神。
“说吧。”篮楹抢回自己的靠椅,“是不是后悔转学想回来了?”
蓝劭抱着胳膊,懒洋洋地往落地窗边一靠,“我干过后悔的事吗?”
篮楹有样学样靠上椅背:“问你自己喽。”
两人笑脸相对了十来秒,最后还是小姑先开了口:
“劭崽啊。”
“嗯?”
“你敢笑得再难看一点吗?”
蓝劭笑而不语,掏出一个小密封袋递了过去。
“这什么……”她仔细辨认了几秒。
“这什么啊!!!”
椅子差点被她起身的动作掀翻,篮楹手指颤抖着指着那袋子,不愿承认般大声质问:“这他妈什么啊!”
蓝劭依然在笑:“你又不是不认得。”
“我,你……这不是大哥送你的那个…不是的对吧?!”她猛地抬起头,发红的眼睛直直盯着他。
“怎么了?瞪我干什么。”
篮楹似是不忍心再看,转过身仰头闭眼:“你在我跟前装什么淡定,除了墙,我这儿没经砸的东西。”
“你,咳…”蓝劭清了清有些发哑的嗓子,“你要是认得会修的人就帮忙联系一下,我去隔壁弹会儿琴。”说着边走到一扇小门边拉开来走了进去,临关门又半偏过头,“我待几天再回去,下午让老段给我找点事干。”
钢琴不久便响起,即使被隔音材料吸去了大半,情绪却无法消减。
篮楹跌坐回椅子,眼泪伴着压抑的琴音滚落,又在滑到脸颊之外的前一刻被抹去。她把卷发甩到肩后,拿过堆在一旁的文件翻阅起来。
——
“小白,你那些东西堆起来都能筑墙了,我还是帮你搬点吧。”
黎深高高举着太阳伞试图把白浔罩进去,却被第无数次躲开。
“大中午的你帮我搬东西不回家,干妈是骂我还是骂你?”
黎深气结:“那你那四大箱手稿一个人怎么搬?妈的,要是蓝劭在就好了。”
“不可能。”白浔拒绝得斩钉截铁,“他在我也不会…哎你特么,打我干什么!”
黎深收回手,淡淡道:“你欠揍啊。”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白浔忽然问道:“之前让你帮忙劝他你劝了吗?”
黎深反手又是一记爆栗,“该劝的不是他是你!亏你还写了那么久的小说,这种情节难道不清楚吗?蓝劭怎么可能让你赔钱给他。”
白浔揉了下额头,“能不能别总照这儿打。红珊瑚又不是塑料,那么贵重的东西怎么可能弄坏了不赔,我欠他的人情还不够多吗?还打!”
黎深改为竖了个中指,“什么牌子的傻鱼啊你。来,我们不妨大胆假设一下,要是以后你跟蓝劭在一起了,他送你……”
“闭嘴!你这什么假设!”
“假设嘛。假设他送了你一个戒指,任骅不小心把戒指搞坏了……”
“滚!”白浔的表情简直称得上惊悚:“你这什么阴间玩意儿!”
“你也知道啊,那你自己觉得你能接受任骅再赔你一个戒指?”
白浔:“何必呢……恶心自己……”
“所以啊,重要的不是有多贵,而是那东西寓意有多重。”黎小姐又想伸手戳他脑门了。
“那我能怎么办?”白浔火了,莫名有点可怜,“而且明明是他先看了……我真他妈操了!”他别过脸,“蓝劭蓝劭蓝劭!天天都是这家伙!他来了我就没清静过,好不容易走几天你们又从早念到晚,能不能别烦我!”
话冲出口他有点后悔,刚好电梯门开了,他便闷头快步冲了出去。
刚取出钥匙头顶就被轻轻揉了下。
身后,黎深踮脚摸着软软的发顶,柔声笑道:“怎么还委屈起来了?”
白浔拂开她的手,“别把我当小孩。”
“挺好,都会发小脾气了。”黎深抓着伞柄在手中一转,“蓝劭要在,肯定会这么说吧。”
“你先回去吧。”
“行。”黎深转着伞走上楼梯,“放学前我联系过吴泽林了,他12点半来帮你搬。”
——
白浔把钥匙怼进锁孔,没想到拧了半圈便开。
他原以为家中无人的。
“小浔,你……”
叶冉红着眼睛坐在茶几边,面前堆了一堆纸巾,见他回来又惊又喜。
“我拿东西。”
白浔说着便往房间走,叶冉慌忙跟上,“小浔你等等,你房间……”
白浔一手扶着包一手捏着钥匙,盯着门锁处的破洞冷笑一声:“你说。”
叶冉语塞。
“你说吧,我在听。”
她嘴唇开开合合好几次,小声喃喃:“昨晚……后来你爸他…就……”
“就把我房门踹了,还把锁卸了?”
“小浔……”叶冉终于憋不住眼泪,“对不起,对不起,是妈不好……”
“你烫伤怎么样了?”白浔捏着钥匙的手指节发白。
叶冉抓住他的手腕,“对不起小浔……妈没用,妈对不起你……”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白浔抽出手推门,“你对不起的只有自己而已。”
女人看着男生一言不发整理那些被她归错位的书,看他从床下、从柜子里拖出装满手稿的箱子,看他随了自己的浅发逆着光,眉眼却积郁着冷淡。
她看不下去了,倚着残破的门泪流满面,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白浔自顾自理着东西恍若未闻。
再痛苦再悲哀的事,四五年熬下来也就习惯了。
那天伤疤第一次被旁人窥探,他失控动怒,那才是不习惯。
“妈,我让你离婚你不肯,我读书写文没人拘束,受委屈的只有你自己而已。”收完东西的白浔矮身与她平视,“你愿意和我回景和苑住吗?”
“可是小浔…这不能全怪你爸……”
“所以呢?我难道要怪你吗?”
“我……”叶冉的眼泪流得更凶,“难道不就是因为我生病家里才变成现在这样……”
四年前,叶冉重病,白东明也职场失意,耗尽了家中的积蓄。
一切便是从那时慢慢滑向深渊的。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白浔尽全力让自己心平气和地说话:“妈,我再问你一遍,你愿不愿意和我回去住。我写小说攒了些钱,不需要白东明给我也付得起医药费。”他顿了顿,说:“我真的能照顾你。”
“妈知道你能。”叶冉擦着泪水强颜欢笑,“我儿子多厉害啊。可是妈不想让你担这么多。”
“我不小,都17岁了。他们还有人从小就没人管,有人15岁就一个人环球旅行,有人……”
他突然噤声。
哪来的什么“他们”和“有人”,都是同一个人。
“你……一定要搬吗?”
白浔默默点头。
不是冷血不近人情,而是真的没有那个心力再管。一直耗下去,失控只是时间问题。
深渊里面爬不上来也没关系,点盏灯他还是能照亮自己。
却也只够照亮自己。
“其实妈觉得你还是住校好。”叶冉从他手上接了个箱子,“在学校上课方便,也安全。而且你没有室友,住起来和在家没什么区别。”
“现在有了。”
“啊?!”叶冉又惊又喜,“不问你就什么都不说,真是…你室友叫什么呀?”
白浔合上箱盖,低声道:“蓝劭。”
“那个转校生?”
“嗯。”
叶冉想想还是不放心,叮嘱:“你别又把人吓跑了啊。”
白浔:“……”
已经跑了,说不定还是给气跑的。
——
白浔不住校有两个理由,说服他妈用的是第一个——看着景和苑的房子不让白东明乱来。
至于第二个……万一他住校了,某人疯劲儿上来也跟着住怎么办?
最后被深哥喊来的小泽提醒了叶冉,祝景和苑的还有他这个发小呐。
“好怀念啊。”吴泽林和白浔走在路上,抱着纸箱唏嘘:“有朝一日居然又能跟你一起上学了,可惜深哥不能搬过来。”
白浔还忙着构思那个天杀的小说结尾,说嗯。
小泽接着感慨:“没想到转眼你身边还多了个劭哥。要是那天没把你拖出来吃饭你们俩说不定就错过了,所以说都是缘分呐!”
白浔:“嗯。”
吴泽林:“要不哪天让劭哥骑车带你上学?反正他就住我们后面。”
白浔:“嗯……嗯?!”
白浔:“他住哪儿?!”
吴泽林后背一凉,小心翼翼道:“后后后面……我们家后面那栋啊…30栋……”
白浔:“嗯。”
五秒后——
“我真他妈操了!”白浔突然仰天大骂,“蓝劭你大爷,怎么哪哪儿都有你!”
小泽暗搓搓激动着:缘分!这一定是缘分!
——
“阿嚏——咳咳,咳……”
穿着西装的女人正好推开病房的门,慌忙走到床头柜前向茶杯里兑了些热水递给病床上的老人。
“都说了气管不好不能喝凉水,爸您怎么就不听呢?”
“咳咳,韶倾啊…咳…你怎么回来啦咳咳咳……”
花白头发的老爷子咳得惊天动地还非要把话说完才肯喝水,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爸,好点了吗?”简韶倾拍着他的背。
蓝老爷子摆摆手:“我没事,咳咳,蓝劭那小子不是也回来了么,你们见过了吗?”
简韶倾应道:“嗯,蓝楹跟我说了。我刚下飞机就来这儿看您了,还没来得及去找他,而且他应该…也不是很想见我。”
“你难得回来一趟就别总是耗我这儿了,又没什么事,赶紧去找蓝劭吧。”
“好,一会儿就去。”
女人笑时六分英气三分干练,余下一分,心结替了明艳。
独缺温婉。
“他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能懂什么,你照顾好自己怎么舒心怎么过,才好让蓝承放心。”
简女士微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