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打算留下来蹭饭的黎小姐很识时务地拎上行李把自己打包走了,剩下两个男生两只猫互相别扭。
劫后余生的两只猫也很懂事,被放出来后不声不响蜷缩在房间角落,安安静静观察未来的铲屎官。
“白东明为什么会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白浔站在窗前打电话,眉心紧紧拧着。
蓝劭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往自己后背喷云南白药,肌肉牵扯得狠了,龇牙咧嘴发出一声隐忍的闷哼。
白浔从窗边回头,眉心都快皱出一条竖杠:“你别动。”
“啊?”电话那头叶冉茫然地发出疑问。
白浔伸手抢过蓝劭手里的气雾剂瓶子,发现伸出的左手上还贯着一道长长的刀口,自知理亏地换到右手。
“你干儿子因为白东明,现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我没有!妈你别听他胡说!”干儿子生怕自己一世英名在干妈兼未来丈母娘这里给毁了,抬起头对着手机吼得超大声:“白浔他还用刀…喂你干嘛%*#*@!别对我脸喷啊!”
白浔面无表情,又喷了一下:“磕到嘴了,洗一洗。”
“小劭怎么了?伤到了吗?你就别欺负他了啊。”叶冉隔空干着急。
“那我们来聊聊别的。”白浔依旧是几乎没有波动的语气,“如果我真是明天早上回来,这房子是不是就连门都进不来了?”
“小浔,我……”
“我不想听。”白浔短暂地闭了下眼,“不管是什么理由我都无所谓了,如果今晚不想被白东明搅就去外婆家待几天吧。挂了,再见。”
“等一下,你听我……”
“嘟。”
摁掉电话后心里又烦又乱,白浔把手里的瓶子随手往蓝劭跟前一抛就转身要走,突然被拉住手腕向后拽。
蓝劭把人摁到自己腿上,胳膊一揽圈牢了:“哪儿跑?”
“松手,没心情和你闹。”
“我闹?”蓝劭抓起血迹未干的左手,垂眼看着他,“到底是谁在闹脾气?白浔,你不会以为这事就算翻篇了吧?我摔的是后背,不是脑子。”
灼热干燥的指腹抵在伤口边沿轻轻摩挲,白浔被他手上的薄茧弄得发痒。
这只手再动一下就剁掉好了。
他瘫着脸想。
“不想今晚没饭吃就把我放开,我去厨房下点面。”
抓着他的手力道加重,“先包扎。”
“用不着。”白浔胳膊一拧挣出来,顺便推着他胸口把人往后摁,想借力站起来。
然而手心的触感有点不太对劲……
已知蓝劭刚刚在给后背喷药。
且药剂需要直接接触皮肤表面——
白浔视线落到沙发扶手搭着的白衬衫上,表情顿时很空白。
蓝劭顺着望过去,注意到的却是先前擦在上面的血迹,心情顿时更差,用力握住腰侧不让他走。
“包扎好了再说。”
这下半边身子都贴在了温热紧实的胸膛上,白浔整个人都抖了一下,炸毛的猫一样蹿起来,头都不回地往厨房跑。
蓝劭被他这一搡又是不可避免的全身作痛,咬牙追过去,“你能不能对自己上点心!”
白浔根本不看他,打开水龙头对着伤口冲洗血迹,冲干净了就抽张纸把水吸干,连创口贴都不贴一个就要开冰箱做饭。
“听话。”蓝劭竭力压着火,“跟我过去包扎,这么长的伤口,你再这样乱来会感染的。”说着他便伸手想把人往自己怀里带,结果被白浔一巴掌拍开。
“让开!”
短短半个小时内,白浔先是因为白东明理智掉线,又因为蓝劭摔下楼梯险些情绪崩溃,刚刚还被激得有点生理反应,现在整个人都出于极度敏感紧绷的偏激状态。
偏偏蓝劭也正在气头上,又为他的伤口着急,简直就是在火药桶旁边举着火把照明。
“宝贝,听话好不好……”蓝劭再一次试图靠近,从背后伸手把人圈在墙角贴上去,压迫感强得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火星“啪”地炸了。
被逼得无路可退的猫儿本能地狠狠挥爪——
“别碰我!”
蓝劭没防备,一下被撞到了厨房门上。
“嗯……”
这一下实在撞狠了,口中泄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唰地出了满身冷汗。他下意识伸手想扶点东西借力站直,却因为疼痛向前栽倒。
艹。
其实蓝劭腿也伤得不轻,不然之前也不至于在楼梯上连跪。只是怕白浔担心没说出来,想先处理完白浔的胳膊自己再悄悄上药。
白浔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睛死盯着蓝劭背后的伤,忘了去扶。
右侧肩胛骨和腰部的淤青是回来前在蓝楹家,自己一脚把人踢得撞在柜子上磕出来的。覆盖在整个后背的红肿还有胳膊上的擦伤,是刚刚为了接住白东明扔出去的猫笼在楼梯上摔出来的……
全部都是…拜他所赐。
蓝劭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慢慢站起来。白浔终于回过神来伸出手,却被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今天真是……”蓝劭轻嗤了一声,“有够丢人。”
白浔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一抬手制止了。
“每次非要出点什么事才愿意软一点,何苦呢?”
“我现在就去包扎,可以了吗?”白浔低低地说。
“不然呢!还要等我允许吗?这种事为什么要问我可不可以!”蓝劭突然发泄般吼道。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还微微发着抖:“你能不能对自己好一点,啊?算我求你行不行?我他妈…艹,栽在你手上了……”
白浔心里乱得不行,偏偏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挽回局面,半晌终于开口:
“哥……”
“现在知道叫哥了?”蓝劭心里堵得厉害,闭上眼苦笑,“还是别喊了,听得难受。”
白浔紧紧攥着手,掐指尖的琴茧和手心,连胳膊上的伤口又崩裂渗血了也不自知。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哄人。
蓝劭拿来早就摆在桌上的纱布和碘伏,抓过他的手腕给伤口消毒,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白浔下意识把手攥得更紧,指甲深深陷进皮肉里。下一秒又被强行掰开,原本抓着他手腕的手伸进来十指相扣。
擦拭包扎的动作熟练利落,像是已经这么做过无数遍一样。
白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总能从很多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东西里,有意无意地窥见蓝劭的过去。
“以后再也不许伤自己。”
白浔鼻尖有点酸:“嗯。”
“我要你保证。”蓝劭抬起头直直盯着他的眼睛,锋利的眉眼不见丝毫笑意地逼视着。
白浔突然想念起他那没个正型的吊儿郎当和散漫来,半晌,微微摇头。
“我不想骗你。”
就像对唐景飒说的那样:如果真的为自己而活,他会选择一了百了。
光是活下去,白浔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蓝劭忽然轻飘飘笑了。
“……笑什么。”
依然交握着的手被举到唇边,隔着层叠的洁白纱布,蓝劭一寸、一寸向上轻吻,直到无名指伶仃凸起的骨节。
白浔神色如常,两扇漆黑的睫羽却不停颤动。
手指突然抽出,他还在晃神,蓝劭已经转身进了厨房,解开一个刚刚系上的塑料袋,翻捡几下随手捏出一块碎瓷片。
白浔失声:“哥!”
男生抬眼,又浅笑了下,瓷片抵住小臂上随手一划!
红得刺目的血从伤口里流淌出来,流得越多,白浔脸色越发惨白。嘴唇不住地颤抖,喉咙却紧得发不出一丝声音。心头滴血的感觉,大概也莫过于此。
蓝劭扔掉瓷片走过来搂住他,两只受伤的手再次握在一起。他把声音放得又低又柔,蛊惑般宠溺地温声道:“既然没办法保证,以后你伤自己一次,我就也伤一次。宝贝就算是活不下去了,我也会把自杀变成殉情。”
“你疯了……”
蓝劭笑意更浓:“你不就喜欢我这疯劲儿?嗯?”
从被抱住的那一刻心跳就开始加快,血液回流,脸色从苍白一点点回暖,现在已经微微泛起了红。
白浔感受着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心脏,绝望地发现自己无法说出半个“不”字。
他理智、早熟,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冷血,所以格外迷恋能让肾上腺素飙升的瞬间。偏偏蓝劭就是那种从相貌到言行举止,连一个眼神都能让他心跳加速的人。
只有和蓝劭待在一起,他才是完整的、鲜活的人。
白浔有些情难自抑,温凉的侧脸缓缓埋进肩窝。
属于另一个人的血已经染红了纱布,乍看上去,好像伤口又一次渗出血来。
蓝劭摩挲揉捏着白皙的后颈,不断啄吻怀里的人柔软的鬓角。他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温存,却清楚没多久白浔就会清醒过来,然后理智战胜感情,再次把自己远远推开。
就是只养不熟的小白眼狼。
幸好……
幸好,你只有我。
幸好,我也只有你了。
——
温热的液体一点点流到交握的掌心,满手黏腻,白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蓝劭并没有给自己包扎。
他下意识退后一步。
然而蓝劭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试图挽留。
“你也把伤口处理一下,我……去做点吃的。”
白浔知道自己的所言所行没有一点道理可言,用渣来形容都不为过。可就像唐景飒无法说服自己不会伤害黎郁川那样,他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蓝劭,甚至强迫自己也没有用。
蓝劭慢慢松手,手指一点一点滑过柔软的掌心和指腹发硬的琴茧,终于垂着眼点头。
直到面条下锅,这一幕依然占据在大脑里挥之不去。
以前他总想着把蓝劭的耐性消磨干净,就不会再紧抓着自己不放。可怎么也没想到被磨掉的是他有点蛮不讲理的任性。
早知如此,我宁愿你永远嚣张狂狷,笑得像个太阳。
面条在锅中冒着泡的沸水软化,水面泛起厚厚的白沫,热气熏得人眼眶发红。
一墙之隔,蓝劭正对着书架角落里的照片出神。
还是小学生模样的男孩一身白色小西服,大提琴靠在怀中,持弓的右手轻舒。舞台一片暗色,只有他置身于一束追光中。
那时的白浔还没有经历接二连三的变故,沉浸在演奏里的男孩眉眼清隽灵动,高贵优雅,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王子。
蓝劭的目光落在半阖的双眸和微微翘起的唇角上,呼吸渐渐无法顺遂。
他的宝贝以前…是会笑的啊。
明明知道这么做会疼,蓝劭还是弯下腰,手撑住书架,闭眼用额头抵在照片上。
那么好的白小浔,说没就没了。
谁来承担?又有谁来偿还?
“喵~”
脚边突然被蹭了下,蓝劭睁开眼,眨掉模糊视线的泪花,发现小布偶正围着自己转圈圈。
他艰难地把猫崽子捞起来,小声抱怨道:“好疼啊。”
小布偶:“喵~”
“你还笑?都是被你俩害的好不好……真的好疼,全身上下哪儿哪儿都难受……”
猫咪一个劲在他胸前蹭来蹭去,绒软蓬松的毛团弄得心口痒痒的,蓝劭低头逗弄着,直到被小猫爪子挠得有点疼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什么。
“我刚刚……”蓝劭艰难道,“一直……没穿衣服?”
“喵~”
猫咪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这个人类伸出手,从胸口一路摸到小腹,接着扭头望向厨房,耳尖慢慢红了。
等白浔端出去两碗西红柿鸡蛋面,一眼便望见客厅那头,蓝劭背对着他坐在地上,身上是新换的睡衣,把倒好的猫粮推到两只小绒团子面前。
“开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