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静默中流逝，白浔只来得及对吴泽林吩咐了句：“还是老地方。”便匆匆挂断。
他没敢看蓝劭的眼睛，状似随意地问：“一起去吗？”
两人挨得很近，蓝劭往前又靠了半步，海盐柠檬的浅淡气味带着偏高的体温萦绕在周身，像温柔的拥抱，却灼得人心慌。
就在白浔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男生蓦地转身下楼，带了一把他的臂弯。
蓝劭依然走在前面，到一楼打开门后就默默扶着，等人出去。
从身边过时白浔抬起头，试着让唇角微微扬起一点，却突然被蓝劭握住后颈压向自己。
额头传来温热，白浔下意识闭上眼。
“哥……”
“玩得开心。”
蓝劭替他理好刘海，又轻轻吻了一下才松开。
清透的眼睛难得茫然地望着他，白浔仰起头：“你不去吗？”
蓝劭表情很淡，眼底却含着笑。他摇摇头，轻声说：“我在家等你。”
白浔急了，话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那我也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小冰块差点咬到舌头，慌忙急转弯：“我……我走了。”
他面上依旧冷淡，抽身离去的脚步却有些慌乱。
入秋后的晚风已经有了凉意，不像在另一个人身边时那样温暖，吹得人下意识想要瑟缩。
“白浔！”
他猛地回头，险些扭到脖子。
身后，蓝劭仍站在原处，对他喊道：“少喝点酒。”
真麻烦啊。
白浔举起手摇了摇，再转身时，脚步轻快不少。
——
纪知明口中的老地方，其实对蓝劭和白浔两人来说都渊源颇深。
清瘦高挑的男生走进火锅店，服务生立刻凑上去：
“请问几位？”
男生摸着侧颈，目光搜寻一圈后往某处一指。
“人在那边。”
几个先到的男生低头打游戏，连有人来了都毫无察觉。白浔也不介意，径直在吴泽林身边坐下。
小泽短暂地把头抬起半秒：“哟，浔哥你来啦！”
对面的男生闻言也匆匆打过招呼：“马上啊，这局快好了，马上！”
白浔“嗯”了一声，端起刚倒的柠檬水慢慢抿着，顺手掏出手机对着隔壁空桌拍了张照。
刚做好饭的留守人口手机一震，蓝劭看到是白浔的消息立马点开。
只有一张照片，拍的是火锅店内景，还是怼着桌子拍的。
然而蓝劭嘴角立刻翘了起来，压都压不住。
【Lan】怎么不去坐那张？
白浔回复道：“他们比我到的早。”
蓝劭很想问有哪些人去，打了一半又觉得这样太小心眼，删掉发了另一句。
【Lan】空调风要是吹得冷别硬扛。黎小姐和吴泽林要是到了，就代我打个招呼。
【宝贝】黎深不一定来，今晚任骅可能会在。
【Lan】我艹？
“蓝劭撤回了一条消息，你猜猜他撤回了什么”
白浔：“……”
【Lan】你要是不想跟他说话，我可以陪你聊天。
这时耳边传来男生们一惊一乍的咋呼：“老纪快奶我一口！”
“哎哎哎——卧槽！天秀啊老梅！”
“我不把你打得满面桃花开，你都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白浔抬起头，以往这群人凑在一起玩游戏时，他要么听歌要么看小说。一桌人手机都是横屏，就他一个人竖着。
现在突然有人说要陪他聊天，不得不承认，有一点点开心。
他摁下语音键，想随便说句什么，结果还没来得及回复，对面的纪知明已经把手机丢到了桌上。
“不玩了，难得见着面，都来聊天啊！浔哥，好久不见，校草帅得一如既往，不是说要带人来？你那小女朋友呢~”
白浔手一抖，消息发出去了。
“……”
被喊了n次“嫂子”和“小姑娘”的校霸出于某种报复心理，犹豫片刻，没撤回。
他放下手机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偏头看着对面。
“吴泽林不是人？”
被点名的小泽很委屈，奈何这话没毛病，只能转而去怼没把他当人的那个。
“老纪！你个不干人事的！你不可能还单着吧？”
纪知明属于那种极度闹腾但又不招人烦的，人缘极好，又是公认的高情商，但凡有这位在，就没有热不起来的场。即便初中和白浔这种颜值链顶端的人同班也丝毫没被抢了风头，依然祸祸了一大批小女生。
“恋爱有什么好谈的！”他动作夸张地耸了下肩，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我现在要心无旁骛把精力用在学习上。”
白浔看出他在故意模仿某个人，嗤笑了下。
旁边梅向杰拿胳膊肘捣纪知明：“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话不是以前班上女生说你的？”
“没毛病啊，我的确到现在都没谈过。”纪知明一挑眉，继续盘问白浔，“你真没对象吗？那怎么笑得满脸春心荡漾~”
白浔懒得废话，反手比了个中指给他，赶在对方出声之前又硬生生指尖一拐——
“去那桌坐。”
“不是，为啥？你们话题转得好快。”吴泽林一脸懵。
“空调风对着吹，冷。”
他用蓝劭提供的思路，顺理成章地坐到了他们初次见面时，蓝劭坐的同一张桌子的同一处座位。
恰好这时蓝劭也回来信息，他刚刚估计被惊得不轻，这会儿反应过来一个劲儿地往外蹦。
【Lan】这特么谁？
还女朋友？
你还带了别人？
他凭什么夸你帅！只有我能夸！
“蓝劭撤回了一条消息，你猜猜他撤回了什么”
白浔：“噗~”
这溢出屏幕的求生欲。
他都能想象出蓝劭气得噼里啪啦打字，恨不得把手机摁裂，还委屈巴巴生怕把人惹生气的样子。
“白浔！你tm的还不承认！你看你笑得那叫一个灿烂！”纪知明作捧心状，“我的心好痛，为什么同窗三年你从来没对我们这么笑过！？果然最温柔的一面都留给最爱的人了是吗？！”
白浔赏他一白眼：“你死不死？菜点了吗就在这儿扑棱。”
“你听到了吗老梅？”纪知明有气无力往边上倒，“才一年不见，这个无情的男人，他就已经变心了。”
依然跟校霸同班的梅向杰不是很想死死看：“你独自悲伤独自美丽吧。”
吴泽林心里略有点数，小心翼翼凑过来试探：“是……劭哥吗？”
回答他的是一张呼到脸上的菜单。
——
今晚纪知明喊的人在他的间歇骚扰中陆陆续续到了，他也就不再把火力集中在白浔身上，撑着头闲侃，时不时往门口瞟一眼。
白浔见了，不动声色地给黎深发了条信息：
“你什么时候到？”
对面秒回：“嘘！”
下一秒——
“糯米！”
纪知明前一刻还在和梅向杰争论他们初中班主任保温杯里更喜欢泡枸杞还是菊花，这一声喊得，直接哑火。
“猜猜我是谁？”黎深捂着他眼睛，故意换了声线。
纪知明无奈地回手拍拍她胳膊，笑得倒是很开心：“除了你，还有谁会这么叫我？”
“那你说啊，我是谁？”
周围的人跟着起哄，黎深的目光与白浔短暂相碰，灿烂到无可挑剔的笑容停顿两秒，对他吐了下舌头。
白浔读懂了她的意思——我想疯一下。
一下就好。
纪知明重新撑起下巴，懒洋洋的：“您要是不嫌累，一晚上就这么蒙着吧。不过可能得麻烦您喂我吃东西了。”
“你个糯米团子，想得美！”
视野刚刚恢复的糯米团子还没来得及看清人打个招呼，脸又被摁进了碗里。
黎深坐到白浔旁边，拍了两下手：“都看我干什么，开吃啊。今晚我在，任骅绝对不会来啦。”
一个男生小心翼翼试探：“深哥，你真跟班长分了？”
“不然呢？留着过年？单身不香吗？”黎深拿过一瓶啤酒，直接在桌沿磕掉瓶盖，“这么久没见了，走一个？”
纪知明率先举起杯：“那肯定要啊！”
“来来来走一个！”
“干杯！”
女生大多喝饮料，男生们纷纷干掉杯里的酒，黎深更猛，直接下去半瓶。
“你少喝点。”白浔小声提醒她。
“拜托，我能把你们这一桌都喝倒好吗？”
黎深依然是淑女打扮，修身的衬衫长裤和时下流行的风格全然不同。又长又直的一头黑发束得高高的，就连碎发都用发卡一丝不苟别在耳后。她歪头笑得甜美又迷人，却随意地把着啤酒瓶，像男生那样插科打诨，简直称得上一句肆无忌惮。
“都别聊感情了啊，越聊越伤感情。糯米，六中有什么好玩的事吗？讲点啊。”
一旁梅向杰早就拖着他初中同桌狂倒竞赛的苦水，女生们也小声八卦。至于白浔，他专注于吃。
纪知明刚好在伸着筷子和他抢牛肉卷，随口回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学校管得比一中严多了，哪有那么好玩的可讲。”
这回改黎深撑着脸盯他：“说得好像是我让你去的一样。”
这话无异于埋怨，纪知明当即手一抖，牛肉卷被白浔捞走了。
他好脾气地放下筷子：“那我自罚一杯？”
本来各聊各的一群人突然就静了下来，全都心照不宣地偷眼瞄两人。
他们都知道当初纪知明中考发挥超常，明明能上一中的实验班，却去了六中以严格和高强度著称的火箭班，还是他们几个男生里唯一选了文科的。而且他一改初中的游手好闲，从高一开始就玩儿命地学，联考分数咬得越来越紧，好几次险些压过黎深。
有人说他是不想再和闹掰的朋友待在一起。
也有人说，他是为了成全曾经最好的兄弟。
无论哪种说法，都跟任骅脱不了关系。
可是白浔觉得，纪知明这样洒脱随性的人从不会特意避开什么。
他可能只是想在这三年拼尽全力，然后顶峰再见。
男生依然举着杯子，大有等不到回答不罢休的架势。黎深低下头，兀自闷声笑了起来。
“我随口一说，你随耳一听不就好了。我什么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么较真干什么。”笑够了，她抬起头来，一双猫眼亮晶晶望着对面：“糯米，等毕业了，教我玩滑板吧。”
两人对望片刻，纪知明挑眉，伸手重开了一瓶酒，举到黎深的那瓶旁边，在瓶口即将相碰时堪堪刹住。
“黎深，好好喊一次我的名字，这事儿，就算定下来了。”
白浔看着身边的人突然偏过头，抿嘴的时候难得有了点女孩的样子。片刻后她转回来，一字一顿、咬字清晰——
“纪～糯～米！”
玻璃撞出清脆一响，酒液映着灯光迸溅到手背上。
“噗~”
吴泽林没憋住笑，漏气了。接着就跟传染一样，全桌都哄笑起来。
“当初半个班的外号都是老纪喊出来的，结果最后自己被深哥起的这个坑得最惨！”
“哈哈哈哈——你懂什么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纪知明大概是被气笑的，伸手在空气中点了两下，笑骂：“你们一个个的——”
“你还喝不喝了！”黎深一巴掌拍在桌上，“不喝就别让我干举着，手很酸的好不好！”
纪知明只被吼懵了一秒，反应过来后声音更大：
“喝啊——对瓶吹！敢不敢？”
可能觉得坐着影响发挥，脾气上来的黎小姐揪住领口一把把人拽了起来：
“有什么不敢的！喝！”
这俩动作太快，以至于白浔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半瓶已经下去了！
他看准黎深换气的空档抢过酒瓶，反手又给了纪知明一个爆栗。
“还有完没完，剩下半瓶攒到毕业再喝会死啊！”
也就黎深，敢在他发脾气的时候吼回去：“哪个让你抢我酒的！”
眼见争执升级，全桌人个个大气不敢出。千钧一发之际，吴泽林突然伸手，一边儿一个扯开了。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敏捷地窜出八丈远，隐隐还有半句话淹没在嘈杂的人声里——
“我去趟卫生间——你们继续……”
业务过于熟练，堪称炉火纯青。
同样不负重望的纪知明充分发挥热场天赋：“浔哥啊，你看我们跟你井水不犯河水，驴唇不对马嘴。刚刚不还说别伤感情吗？来来来接着吃啊！”
“出息。”白浔轻嗤。
他们初中班上的这群人早就习惯了这位的脾气，过了三年“心惊胆战”的日子，已经具备了良好的抗打压能力。
但知道不可怕是一回事，不怕又是另一回事。反正眼见前·本班大佬气消了，气氛倒是比先前更嗨了。
——
黎深后来没接着找酒喝，吃得差不多了终于想起来今晚小白旁边少了个人。
“蓝劭呢？”
彼时白浔正忙着喝芒果汁解辣，冷不丁听到这个名字险些呛到鼻子里。
“咳咳……你他妈咳……就不能等我喝完再说咳咳咳……”
黎深哭笑不得地拍着他后背：“谁知道你这么没出息。讲真的，他今天怎么没粘着你？”
缓过神来的白浔含混不清地“唔”了一声。
“吵架了？”
“你要是实在闲得发慌，就多跟纪知明聊几句，或者好好想想返校后怎么面对任骅吧。”白浔微皱着眉，明显不悦。
“我有什么不好面对的？”黎深依旧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神情，“来之前我发信息给他了，我说了晚上我肯定会去，来不来随他自己。”
联想到半年前那个空教室里歇斯底里掀翻一半桌椅的女生，白浔眯了下眼，难得放松了些，生出几分释然。
能走出来就好。
走出来了，放过自己了，就不会再怕了。
“我现在觉得——”听见女生半是玩笑半认真的语气，白浔偏头望去。
黎深说：“这张桌子可能是我们的风水宝地。”
白浔：“……”
再来一遍这桌子是什么玩意儿？
他语气很咸：“那你买回去供着。”
反正黎小姐笑得很开心。
黎深能认出这是哪张桌子，白浔真是一点也不惊讶。
一个多月前，这方寸之间是全店唯一一处热闹的地方，这个位子上坐的是另一个人，而自己在黎深现在的位置。
因为一声“扯平了”，他忍气吞声清理了自己亲手抓出来的伤。
又因为一句“礼尚往来”，被忽悠得由着几乎完全陌生的人，为自己颈间的剐蹭清创。
“我叫蓝劭。”
那是他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听一个人说出自己的名字。
是不是因为靠得近了，连到他心里的路都短了。
“蓝劭……”白浔无意识地低喃。
温沉低哑的嗓音又模模糊糊在脑海响起，却清晰得宛如刚刚落进耳畔。心脏被不留空隙地填满又全部抽空，白浔抬手拭去额前细密的汗珠，僵硬的动作略微停顿，终于再也忍不住，捏住了一侧耳垂。
冷白的皮肤没揉两下就泛起薄红，盘亘的不适却没有丝毫消减。
要是声音的主人在这里就好了……
他烦躁地想。
“白浔！”
有人唤了他的名字。
熟悉的声音响起时，肩头也覆上另一个人的体温。
白浔没有回头，被喊出名字的人用一瞬间生生止住了形成十七年的条件反射。
身后，蓝劭微微俯身，握着肩膀的手顺着肩线滑下，正好填进一双蝴蝶骨的凹陷里。
他压低了嗓子温声慢语：“我实在想你，所以不请自来了。”
白浔又捏了下已经红透了的耳垂，神色淡漠如常，纤长冷白的手却突然抬起来，状似随意地朝后勾了勾：
“低头。”
简简单单一个动作，这冷冰冰的漂亮宝贝愣是把蓝劭勾得魂儿都没了，乖乖凑过去任他摆弄。
他一把扯住领口，把人拉到无需仰视的高度，又倾身附到耳畔，空出的那只手挡下了众人惊疑不定的探寻。
倘若两人正对着，蓝劭必然会看到此刻的白浔，是干干净净笑着的。
可惜，他只能在血液回流的嗡鸣里，听到这个分开须臾便念极了的人，私语里交缠着不稳的气音：
“我好像……也想你了……”
这初见时遗落的念想，还你就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