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简韶倾真的带白浔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走吧。”
她利索地背手甩上车门,举手投足透着潇洒,却不会失掉优雅与端庄。
白浔跟在女人身后,不是很能理解十分钟前谢绝态度坚定的自己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该说果真是母子吗……
连让他没办法这点都一模一样。
“听劭说你喜欢猫,所以就选了这里。”简韶倾向靠角落的一个位置示意,“坐那里可以吗?”
一听有猫,白浔当即决定暂时把各种心思先抛开一会会儿,从善如流地跟在简韶倾后面点了一份焦糖布丁,多的却是什么都不要了。
再提起话头时,简韶倾面前多了咖啡和歌剧院蛋糕,白浔面前摆着布丁,两人腿上各趴了一只软绵绵的猫。
“劭很喜欢和我说你的事。”简韶倾慢慢搅着咖啡,仪态优雅从容,话语里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只要聊到别的,我们总是说不过三句就会冷场。”
“阿姨刚才是从他家出来吗?”
这句话听上去很是别扭,明明是母子的两个人,却要被这样生硬地区分开。
察觉到白浔话里淡淡的疏离,简韶倾淡笑着点点头。
“浔,我希望你可以不用对我抱着这么大的……警惕性。”她的声音依然柔和,但句句直白,“我作为劭的母亲,想了解更多关于他的东西,是本能,也是人之常情。我相信劭一定和你说过一些关于我们之间的事。的确,我并不称职,甚至可以说有些糟糕?但是我正在想办法弥补……所以请不要误会我,好吗?”
其实在楼下看到简韶倾的瞬间,白浔就已经全都明白了。
可能是因为自己的那句“不要那么任性”,也可能不是——
蓝劭最终还是让简韶倾进了那扇门。
白浔沉吟片刻:“有些不方便说的东西……我绝对不会回答。”
简韶倾喜出望外,满口答应下来。
——
他已经很久都没说过这么多话了。
从他们的相识、误伤到开学第一天的争执,从支持自己担任主编到因为日记冷战,后来甚至说起了新养的猫。
如果不是简韶倾问起,白浔可能永远都无法想象到自己对这一切记得有多清晰。
过去他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除了不得不刷的题目,满脑子都被小说情节与怀念那些有大提琴陪伴的日子占据。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封闭多年的壳早就被撬开了一个口,从此一切都和这个叫蓝劭的少年有了联系。
就好像迟来的青春因他而开始,那个怯懦、偏执、阴郁、藏在冷硬骄矜外表下,从很多年前便再未成长的男孩,终于又怯生生地抬起头,看见了夜空里抓不住的月亮与星星。
“他真的很好……特别特别好……”
好到向来什么都不在乎的我,生怕拖累这个优秀的人。
有冰凉从脸上滑过,转瞬又□□燥温暖的指腹轻轻抹去,极尽温柔。
白浔茫然地微仰起头。
“你保证不会有事我才答应把人借你的。”
身后,蓝劭俯身吻了一下他湿漉漉的眼尾,这才看向自己的母亲。“这才多久,怎么就弄哭了?”
他吻下来的瞬间,白浔大脑“砰”地炸了。
刚才蓝劭是不是当着他妈的面……亲、亲他了?!
简韶倾支着下巴,灰蓝色的眼睛在暖光灯下多了柔和的意味,话语出口却依然不算温柔:
“你这么粘他,也不怕浔嫌你烦。”
“才不会,他可喜欢我了。”蓝劭两只胳膊环在白浔脖子上,亲昵地蹭了蹭他的侧脸,“对吧,宝贝儿?”
眼见小冰块变成了小冰雕,他心里痒痒的,又想凑过去亲一下。
简韶倾没眼看,眼观鼻鼻观口低头喝咖啡。
就在两人只差毫厘挨上的最后一刻,白浔猛地举起了腿上的猫。
懵逼的猫真心实意地声嘶力竭:“喵!!!”
蓝劭来不及躲,亲了一嘴猫毛。
蓝劭:艹……
蓝劭:“不是自家养的,味儿不对……”
简韶倾没忍住,一口咖啡喷到了儿子脸上。
她顾不上绷着优雅端庄的架子,手忙脚乱抽出纸来给蓝劭擦脸,起身时全然忘了自己腿上的猫。
第二只惨遭迫害的猫敏捷地窜上桌,成功避免被摔的同时一脚踩进了蛋糕里。
与此同时,据说“可喜欢他”的漂亮宝贝一把揪住蓝劭领口:
“你耍我?!”
纸巾从简韶倾手里悠悠飘落,场面一度极为混乱。
白浔本就为自己说错的话懊丧不已,简韶倾来找他后更是一直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害得这两个人关系继续恶化。
“不是的宝贝。”蓝劭见他真发脾气终于开始慌了,“我没有骗你…她问起你的事,我就试着说了一下……”
“所以?”
白浔面无表情看着他。
你知道我瞻前顾后这么久是什么感觉吗?
你知道当着你妈的面哭了有多丢人吗?
你知道我有多怕她发现什么让事情变得更糟吗?
你不知道我也会害怕吗……
如果白浔是个女生,现在一定会把想质问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砸在蓝劭头上。
但刻在骨子里的自尊和骄傲只允许他用力推开眼前慌乱的男生,红着眼睛狠狠揍上一拳。
“我他妈就是个傻子!”
喜欢一个人对他来说已经够累了,再没有多余的心力担惊受怕。
猫咪在桌上淡定地舔掉爪子上的奶油,蓝劭一把抓想往外跑的白浔搂进怀里,却不做任何辩解。
“你打我吧。”
白浔真的又锤了他好几下,每打一拳就被搂得更紧一些,直到简韶倾出声才猛然回神,趴在蓝劭肩头咬紧牙关,不让眼泪再掉下来。
“浔,是我提出来要见你,你不要怪劭好吗?”简韶倾试图安抚,“你们在交往这件事也不是他主动说的,是我猜出来的。”
眼神不会说谎,当她还是同他们一般年纪时,蓝承也是这样看着她的。
“……”
“劭,你出去。”简韶倾说,“我和浔单独聊聊。”
蓝劭把人搂得更紧,不太情愿。
“让我和他聊一会儿,很快就好。”可能觉得语气有些生硬,她又补道:“听话。”
揽在肩头的手僵住了,白浔趁机把它拉下来。
“阿姨,您说。”
他自始至终没有看蓝劭一眼,大型猫科动物一步三回头地缩到了远处。
——
“你们养的小猫很可爱。”简韶倾随意起了个话头,“我在法国也养过,但是前几年去世了。也算……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寿终正寝吧。”
白浔微微张了下嘴,还是没有说话。
“劭很多地方都随我,但是他不愿意承认。”女人垂眼看着已经喝掉一半的咖啡,精致的卷发垂下来遮在眼前,有那么一瞬间显出了丝缕落寞。
“他小时候很粘人,但是那时候我每天总是有忙不完的事,忙完他父亲的还有我父亲的。连月子都没做完就回公司上班了,他肯定跟你抱怨过吧。”她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白浔。
“不多,提过一点。”
“回国之后他父亲带他更多。承喜欢带着儿子玩,但对生活上的事很少上心。虽然我们管得都不多,但毕竟他待在我这边的时候还小,我又总逼他学东西,所以后来他和父亲反而感情更深。”
白浔说话也不喜欢绕圈子,直言:“可是蓝劭不是因为这些才不和您亲近。”
“我知道。”简韶倾没有半点不悦,坦言道:“可能你们现在没办法理解,但是有些东西强求不来。年轻时我和承比你们还要恩爱,但是那么多年都生活在不同的国家,生活几乎全部被工作占据,感情慢慢淡掉其实是非常自然的一件事。我和承到最后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更接近长期合作伙伴的关系。在一起没有感觉,离婚又没有必要……”
白浔终于忍不住打断她:“所以蓝劭呢?他对你们来说又算什么?一个不得不继续的合作项目?”
简韶倾放下杯子,突然笑了。
“很恰当的比喻。”她说。
白浔后脊一阵发寒。
桌子下面的手指已经把琴茧掐出了一道道印痕,他等冲动过去才像往常那样冷冷开口:
“我居然会以为是他对你偏见太深。”白浔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没什么其他事情的话,我先告辞了。”
简韶倾伸出右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动作:“最后几句话,听我说完。”
白浔不回应,面无表情看着她。
“在成为妻子和母亲之前,我首先是一名商人。”简韶倾终于彻底卸下温情的伪装,“我的理性超过感性,承却是随性的人。”
白浔:“这不是你们冷落一个孩子的理由。”
“我说了,听我说完好吗?”她继续说下去,“劭和我们都不一样,他会把所有感情倾注在他热爱的人与事物上。我不知道若干年后他会不会有所改变,但是现在……”
女人停顿片刻,蓝灰色的眼睛直视白浔。
“他已经把所有感情都寄托在了你身上。”
白浔几乎要把手心掐出血来:“所以?”
“所以请你带上我和他父亲的那一份,好好爱他。”
女人看着怔住的男生,笑起来时眼尾隐约有一丝细纹:“我是个商人啊,肯定也想为自己的孩子追求利益最大化。”
白浔自以为擅读人心与人性,此刻却心情复杂。
“可是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是啊,为什么呢?”
简韶倾看向远处时不时偷瞄这边的儿子,又顺着他的目光再次认真审视眼前的男生。
“等我想到答案再告诉你吧。”
——
那天回去后白浔依然在和蓝劭闹小别扭,心里却心疼得不行。进门后被蓝劭扣住手腕压在墙上亲,他象征性地推拒几下便随他了。
亲了不知道多久蓝劭又用嘴去蹭他耳朵,小声嗫嚅着:“她说同意我和你在一起,说很喜欢你……我没忍住,就被诈出来了……”
这人就差把“委屈”写在脸上,白浔拿他没辙,只得含糊地应了一声,算是原谅了。
其实蓝劭真的很在乎简韶倾。
毕竟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至亲了。
白浔心中突然升起一阵冲动:“如果……”
“如果什么?”
“……没什么。”
蓝劭不信,缠着他问完,他越缠白浔却越不想说了。
第二天简韶倾就匆忙赶回法国了,当天下午蓝劭又接到了他小姑的电话,说是猫咖那边有些东西需要他跑一趟敲定,好像还有合同之类的需要本人签。
这次时间太赶,白浔就没跟过去。结果蓝劭前脚刚走没半小时,后脚据说已经在法国落地的简韶倾就敲开了他家……哦不,蓝劭家的门。
“天气问题,航班延误了。”简韶倾熟门熟路地关门换鞋,对白浔粲然一笑。
“昨晚的那个问题我想到答案了,要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