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负伤的人,需要静养、休息、好心情。

然而白主编只有工作、男朋友、和学习。

《风之月章》的工作量太大,这一期又要带新人们适应工作,各方面都需要磨合。

而这群苦命的学生党大多是没有手机自由的,于是一个又一个午休就在会议中被剥削了……

对此,某学生会主席满腹怨言。

“小傻子们的执行力可以再低一点吗?”

地点是被临时征作校刊会议室的阅览室,时间是连着加班的第三个中午。

同样刚结束一场会议从别处赶来的蓝主席抱怨道:“为什么他们总来问一些我已经强调过不下三遍的问题。”

是的,学生会的忙碌和校刊向来是同步的。

白浔正把一沓沓活页纸用小夹子夹好归类,看似平静实则带着一丝丝优越地回道:“你可以试着让自己看上去别那么好说话。《月章》的人就很少拿弱智问题来烦我。”

结果半天没听到回应,白浔抬眼一看,某位主席正偏头掩面,肩膀小幅度颤抖。

白浔:“……?”

白浔:“你笑什么。”

“我没有!”蓝劭咳嗽一声换了副严肃点的表情,“像这样吗?”

说实话,习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人懒散又没个正型的常态后,如果他突然正经,当事人通常会非常招架不住。

如果碰巧这个长得很好看的人还是你热恋中的对象,那么还会附赠心跳加速等一系列反应。

说通俗点,就是被撩到了。

这是一个入秋降温后难得晴朗的下午,阳光从六楼阅览室的玻璃窗渗透进来,在少年交织的目光里突然变得轻浮又暧昧。

白浔想挪开,蓝劭眼底却再次一点点漫上笑意。

“没想到在我们白大主编眼里,我居然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你策划看完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看策划?”

“……。”

扑哧~

蓝劭实在憋不住笑出了声。

白浔摁着指节垂下视线:“……有病。”

椅子“吱呀”一响,没过几秒身旁就落下一道阴影。

蓝劭撑坐在他手边的桌沿上,长腿交叠,安静看了一会儿白浔工作,突然开口道:

“其实有时候我自己都会觉得自己干的事很混蛋。”

“是啊。”白浔说,“再赞同不过了。”

男生笑着嘀咕了句什么,似乎是“小没良心”之类的。

“如果有人十年前跟我说,以后我会主动离开熟悉的人和城市独自生活,我一定会觉得未来的自己疯了,指不定是受了什么刺激。”7K妏敩

白浔整理纸张的手顿了下:“十年前……那你八岁。”

“嗯,八岁,还是个中文都没学好的小孩儿。”蓝劭附和着这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他用比谈论晚餐吃什么还要平淡的语气继续说道:“而且我爸不在了、我妈还跟别人好了,确实挺刺激的。”

白浔索性放下手里的东西,抬头看着窗外等他。

“同理,如果五年前有人告诉我有一天你会渴望安定,宁愿待在学校阅览室里消磨时光也不想去赛场飙车,我很可能……”蓝劭突然打住不说了。

白浔心里倏忽一跳:“很可能什么。”

“可能……可能我也不知道。”

白浔:“……”

蓝劭很有自知之明:“我猜宝贝现在想冲我翻白眼。”

白眼翻到一半的白主编眼皮一跳,反手给他竖了根中指。

他又把蓝劭惹笑了好一会儿,眼见要挨打了才收住。

“没逗你。”蓝劭说,“毕竟那时候没有人这么对我说过,现在的我又不太能共情以前。”

白浔蹙眉。什么叫不太能共情以前?

大概是猜到他在想什么,蓝劭解释道:“回国后和我爸住的那几年生活状态比较极端。要么一个人待在家里,要么就跟着他满世界跑,再大一点就开始学生意上的事,玩玩极限运动什么。反正闲的时候闲死,忙的时候忙死……”

他早熟,智商又高,见过的世面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办法企及的。和社会上那些复杂的弯弯绕绕比起来,学业反而是最单纯的东西。

至少这种东西努力了就一定会有所得。

你可以告诉一个中文都说不利索的八岁孩子要融入集体,可以教导他怎么和同龄人相处,可是你没办法向他解释为什么乖乖照做了还是没有被接纳。

你也可以告诉一个十六岁少年他的父亲离世了,可以说服他原谅有了新的恋情的母亲,但你也不知道他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下去。

当小男孩学会常以微笑示人又在孤身时落寞出神,当少年在遗像前叩首起身肩背依然板直——

这段自己跌跌撞撞得出答案的过程,人们称之为“成长”。

曾经蓝劭一直以为,所谓生活,就是它觉得你该长大了,你就要做好头破血流的准备。

然而这次他把自己扔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城市,裹好疯子的尖刺披上绅士的伪装,接住的,却是一团柔软干净的雪。

“捏我干什么?”

蓝劭猛然从思绪中抽离,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就摸上了白浔侧脸,后者的忍耐大抵是到极限了,正冷冰冰回视着他。

“抱歉。”蓝劭忙松开手,又忍不住屈起指节刮了下微微泛红的皮肤,叹道:“你怎么这么好啊。”

白浔招架不住这人薛定谔的直球,拍开作乱的手的同时耳尖也慢慢红了。

“工作处理完了?”

“……没有。”

“那还敢翘班?”

蓝劭一边挣扎着“自愿加班期间休息一下不算翘班……”,一边不情不愿拉开椅子坐下来。

毕竟,事情真的太多了啊淦!

先前的问题似乎就这样被轻轻揭过,事实上早在蓝劭陷入回忆之前,白浔就已经想通了。

就像他们手里的纸张,搓成一团很容易,展平也不困难,难的是把一张满是褶皱的纸搓成原来的纸团。

两人又各自忙了一会儿,蓝劭突然又温温沉沉喊他一声:

“白浔。”

“嗯?”

他直觉蓝劭有话要说。

“……”

“没事,就突然想喊喊你。”

“……我听到了。”

——

事实证明,有些话是不能随便说的。当晚,中午还在嘲笑蓝劭“好说话”的白主编就遭到了电话轰炸。

蓝劭正把切好的土豆丝往锅里倒,“滋啦”一声,吓得厨房门口探头探脑的两只猫差点原地起跳。

“喵!”

在水池边洗菜的白浔闻声回头看了眼,有些想笑:“你吓着它们了。”

油烟机嗡嗡作响,蓝劭没听清:“啊?”

白浔提了音量:“我说——你吓着猫了——!”

话音刚落他腿边就被什么温软的东西蹭了蹭,紧接着脚背上一沉。蓝劭刚好回过头来,见着这一幕不禁失笑:“宝贝别动,你脚上长猫了。”

白浔低头,和脚上两只猫猫球大眼瞪小眼。

“烟烟、Archet,下去。”

“喵~”

纹丝不动。

蓝劭边回头边翻炒,锅里的土豆丝都快溅出来了,索性关了火跑出去拿手机。

他快笑死了:“别动啊宝贝!”

然后飞速给这早期猫咪驯服人类珍贵影像记录下来,忽略了人类的全程不愿回头。

白浔表情都快结冰了,却也没抬脚赶猫,直到蓝劭拍完照凑过来给他看才支使他把猫抱走。

结果小猫是出去了,但他身上又挂了只,超大号那种。

大猫的高鼻梁在他侧颈蹭来蹭去,头发扎得人心痒。

白浔反手就弹他一脸水。

“看。”

蓝劭用下巴拱了拱他肩窝,示意他抬头。

窗外天色早已黑了下去,厨房内灯光暖黄,映入白浔微愣眼底的是小窗上不甚清晰的人影。

蓝劭原本从背后环着他,突然松开一只手,戳上了玻璃上白浔唇角的位置。

“来,宝贝。”他吻住微凉的耳垂,“笑一个。”

“幼不幼稚啊你。”

然而白浔还是没忍住浅浅勾起了唇角,回头望着蓝劭的时候眼底盛着细碎光亮。

那个扫兴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进来的。

“谁啊这是……”

蓝劭黑着脸接了电话:“喂哪位?……夏棠?”

白浔:“?”

他正奇怪夏棠有什么事会找到蓝劭这儿来,后者就连声说着“哦好的我现在就给他”,把手机塞到了白浔耳边。

白浔:“喂?”

“你俩干啥呢,打你半天电话都没人接。”夏棠打趣道:“没打扰什么吧。”

“那还真打扰了。”蓝劭小声抱怨。

“炒你的土豆丝去。”白浔不轻不重给了他一肘子,转头问:“什么事这么急?”

夏棠装聋:“今天高一那些新人来找我好几次了,问什么的都有。”

白浔装傻:“哦。”

“哦你个锤子!”夏棠快气死了,“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不要一上来就冷着张脸,不要把话说那么省,结果呢?”

“那你跟他们说,有问题就去找自己部门的前辈,或者直接来问我。”

夏主编简直要给他气笑了:“你觉得他们敢问你吗?”

白浔划拉一下水池里的菜:“我没凶他们。”

夏棠扶额,努力忽视这莫名的委屈感,语气不由自主就软了下去:

“他们初来乍到本来心里就没什么底。你气质又太冷太扎人,别说新人了,就是我们这帮老油条里又有几个是不怵你的?”

“白浔,我跟在后面半个月催不来的稿子你发一条信息就能搞定,我们说不动的老师你三两句就能让他点头,更不用说这些年你写的那一百多篇稿件。当初认定让你做这个主编又不是把你当什么门神吉祥物,《月章》向来只靠实力说话。”

她深知这人是典型的嘴硬心软,又叹口气道:“你想啊,这些新人哪个不是满腔热血一头兴地往前冲,现在才第一期报纸,开几次会被你浇几大盆冷水,谁能受得了啊。”

白浔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

白浔:“我不知道怎么样他们不害怕,又不是谁都像你弟那种自来熟的性格。”

“他?他就是太闹腾。”夏棠说起那便宜弟弟就满是嫌弃,“讲真,白浔你要是说话有你写的文章一半温柔……哪怕字数有一半多,效果也立刻会好很多。”

一旁烧饭的蓝劭一直在注意着这边,这会儿装完盘终于能过来插上话了。

蓝主席大言不惭:“我觉得白浔做得挺好了,慢慢来呗。”

还没等白浔赶人,电话那头突然蹦出一声字正腔圆的国骂:

“卧槽!我是傻逼吧!”

白浔:……?

夏主编激动得快炸了:“下次开会让蓝劭去啊!他绝对压得住你!”

白浔:???

蓝劭:……

蓝劭:“不过这的确是…唔!”

白浔捂他嘴也没用。

不管从心理层面还是生理层面,这的确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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