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冷么?”冷清秋开口,声音里还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傅子朝抬起头,微微换了个姿势,伸手摸了摸冷清秋身上,入手一片温滑细腻,略带潮湿,“你冷了?”
傅子朝在探他体温的同时,冷清秋也能感觉到傅子朝的手温比自己的体温高,他难道在发烧?“你腿上伤口没有清洗,我怕伤口感染引起发烧。”
“嘁!这点伤!”
傅子朝言语之间,似乎很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不过冷清秋能感觉到傅子朝身上的颤栗不断,如果不是冷的,那自然是疼的,或者两者都有。原本绑伤口的白棉布料早就被血浸透了,某人毫无疑问的在死撑,只是如今他们这副惨样,傅子朝不死撑又有什么办法?
盖在冷清秋身上的外套已经没有那会儿那么湿了,冷清秋扯下来与傅子朝身上那件薄的交换了一下,在对方抗议前,开口转移了注意力,“我们聊聊天吧。这样时间可能不会那么难捱。”
“聊什么?”
“就聊你第一次为何出现在那座山上。”
说到两人第一次的见面,傅子朝陷入了回忆。
犹记得那天,大山黑苍苍没边没沿。幽幽的深谷显得骇人的清净和阴冷。
空气静得吓人,氤氲着不可名状的危险气息。
“嗷呜——”妖异的圆月之下,头狼在对月长嚎。
对傅子朝来说,这无疑是一场恶战。
今日真是糟糕透了,早知如此,出门就带上侍卫,也不至于单枪匹马一个人面临刺杀,好不容易从刺客手中逃了出来,却遇到闻到血腥味寻过来的狼群。
今日傍晚时分,听闻青楼里来了个西域美人,自己本想着一饱眼福,顺待看看能不能博美人一笑,来个露水姻缘,没想到行至半路,从四面冲出一匹杀手,刀法快狠准。好在自己平日也有练武,不至于一招被擒。
打斗了十来分钟,傅子朝见对方来势汹汹,人多势众,秉持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带着伤跑进了山里。一路追赶,好不容易摆脱了刺客,可他不敢轻易停下来歇口气,因为身后的狼群会随时一扑而上。
停止脚步就意味着死亡。
在生死一线时,人类的潜能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至少,傅子朝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方面的天赋。
天黑得很快,杂草丛生,不辨道路。
一声惊呼,傅子朝被脚下的藤蔓绊了一下,狼狈地栽倒在地上。
精壮的胳膊被锋利的荆棘划开一道血口子。
新鲜的血腥味漂浮在空中,狼群们嗅了嗅血腥味变得更加兴奋,一双双绿幽幽的眼睛在暗林深处宛如催人性命的鬼火。傅子朝暗道一声糟糕。他悄然拾起身下的树枝,打算与狼群拼命。
眼看着狼群就要一拥而上,傅子朝正打算起身相搏斗。
倏地——
低缓的埙声从月光传来。沧桑、神秘、哀婉。
那一刻,傅子朝从埙声中,听到了秋。
一道强劲有力的气流掀得傅子朝踉跄了一下。
然而被狼群撕裂的痛苦却没有预期般降临在自己身上。
惊诧地抬眼,看见一头苍鹰从天而降,闪电般挠伤头狼的右眼。头狼痛极哀嚎。
苍鹰振翅,搏击长空!
凭借空中之力对头狼啄挠抓拍,与此同时,羽毛纷纷如雪片般落下,
狼群是何时离开的,傅子朝没有注意。
他实在太累了,就这么懒洋洋地躺在丛林中,连根手指都不想动一下。只有埙声回荡在上空。
悠远而苍凉,。即使是在滚滚红尘中,也让人置身于荒凉的旷野。
纵然暖阳高照,也有种风高云缓的阔朗与空灵。
至静至悲,远离尘嚣。
更何况,是在这般寂寥的月夜里......心生神往。
埙声停了下来,苍鹰也没入茫茫夜色。傅子朝吃力地站起身来。
一眼看到刀削斧劈般的山崖顶上,那个雪白空灵的影子,远远望了一眼,应该是个曼妙的少女。
看不清她的脸,只看见三千青丝随意地铺在背上,白衫漫卷,水波流泻。
傅子朝只觉得自己从一个梦境陷入另一个梦境中。
前者是噩梦,后者是美梦。
山崖顶上的女子转过身子,朝他微微一笑,四周一下子寂静了,静谧得像一个挣扎不起的梦。
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
等傅子朝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简简单单的房间,里面只摆放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以及自己身下的木床。
傅子朝看着缠绕在自己手臂上身上的绷带,心想自己应该是被人救了,慢慢坐起身子,往窗外望去,一个穿着粉蓝色花裙的小女孩,正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在外头翻弄着草药。只见小女孩前面的空地上摆放着许多的竹架子,每层都有摆放着各种草药的竹编篓。
小女孩转了一下头,正好跟傅子朝撞了个正着,傅子朝微微一笑。小女孩神色激动地跑了过来,扬着大大的笑脸,“你醒了?”
傅子朝点了点头,感激道:“嗯,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我叫林隐之,不过不是我救的你,是我家小姐救的你。你等着,我就叫我家小姐过来。”名叫林隐之的小姑娘说完,一溜烟撒腿往前面跑去。
傅子朝暗笑一声,这真是个毛毛躁躁的小丫头,不过她说的小姐是不是昨夜那个漂亮的小仙女呢,傅子朝忍不住期待起来。
没过多久,林隐之黄鹂般叽叽喳喳的声音从竹林深处传来,“小姐,你昨晚救的那个人醒了!”
“嗯!我知道了。”简短的话透着主人家独有的清冷,如同那古潭清泉。
傅子朝为之一振,抬眸往窗外望去,只见名叫林隐之的小姑娘后头跟着一个容色绝美的女子,眉心天生携来的花痣,傲似冬寒的独梅。纤长苗条,有着像瀑布一样泻在肩头的发丝,优美的娇躯玉体,身着雪白色的罗衣长褂,在日光散射下熠熠生辉,弥漫着仙气,淡然自若,清逸脱俗,犹如不食烟火,天界下凡的美丽仙女。
感受到强烈的目光注视,冷清秋抬头看去,双眸相对,火花四射。
冷清秋闲庭信步般来到房门前,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手!”冷清秋淡淡道。
“哦!”傅子朝有那一瞬呆滞,听话地伸出手。
冰凉的指尖搭在手腕处,傅子朝战栗了一下,手中的冰凉从手腕处传至心底,正如眼前的人儿一样,给人冬日的冰雪般的感觉。
“小姐,他怎么样了?”林隐之好奇问道。傅子朝也抬眸看着她。
“你命大,刀伤虽深,却没有命中要害,”说着冷清秋皱了皱眉头。
傅子朝心中咯嗒一声,忍不住问道:“姑娘,可是我身子有什么不妥?”
冷清秋点了点头,“外面的刀伤倒是其次,严重的是里面的野葛堇。”
“野葛堇?”傅子朝疑惑道。
“这是一种慢性毒药,一般发作时间先慢后快,这种毒物进入体内会慢慢侵蚀你的五脏六腑,让你衰竭而死又不易察觉。不过你应该习过武,肌体免疫力不错,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冷清秋淡淡解释道。
傅子朝哭笑不得,一时半会死不了,但是人都怕死好吧,怎么这位恩人就这么轻描淡写呢。不过想到这毒,傅子朝眼中闪过厉色,到底是谁想要致他死地,待他找到凶手必要他十倍偿还。
“敢问姑娘,此毒可解?”傅子朝担忧道。
冷清秋回以一个看弱智的眼神,傅子朝一时错愕。
“你这不是废话嘛。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林隐之从旁边站出来骄傲地抬着头颅,夸耀道:“你知道巫医谷吗?我家小姐可是巫医谷的少宗主,任何毒物在她眼里都是小菜一碟。”
“隐之,慎言。医学博大精深,学无止境,我还没这么厉害。”冷清秋出言纠正道。
林隐之吐了吐舌头,撒起娇来,“反正在隐之心中,我家小姐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
“你丫!”冷清秋无奈又宠溺地看着林银子,两片薄唇轻弯,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那昙花一笑的笑容让傅子朝惊为天人,一笑百媚生,再笑倾人城,说的就是眼前的女子。
巫医谷,传说中神医冷炔妙手回春,能跟阎王抢人的神人,一手创建了巫医谷,每日从各地过来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不过看现在居住的院子应该不是在巫医谷,冷冷清清,外头只听到鸟儿的歌唱和猿猴的啼叫。
神医有一女,名叫冷清秋,想来就是眼前这位了。
“原来是神医之女,失敬失敬。在下傅子朝,宜城人士,感谢姑娘的救命之恩。”傅子朝拱手恭敬道。
“不用谢。”冷清秋漠然的声调一成不变,“不过——”话锋一转,“这病发展到肠胃里,需服几剂汤药配上药汤浴便能全好,这药钱——”
傅子朝立马心领会神,顺势道:“这诊金在下必不会亏欠。”说着从衣襟里掏出几张万两银票,还好出门带了银票,不然就失了礼数了。只是看着这本来打算去一掷千金博美人笑的银票,火辣美人没见着倒是见着冰山美人,傅子朝看着那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面容,心想倒也值得,不虚此行。
“不够的话,等我回到城中,自会补上。”
当傅子朝掏出银票时,冷清秋眼前一亮,听到他下面的话,更是满意极了,嘴角一勾,看样子昨日运气不错,遇到一个财神爷。
人家如此大方,自己不领情有点过意不去,冷清秋笑着从傅子朝手中把银票照单全收,“这些就够了,我在免费送你一套针灸,能帮你更快排毒。”
看着冷清秋眉开眼笑的样子,傅子朝心中诧异,他以为医者都是悬壶济世的,仙儿般的人竟然对钱财如此喜好,倒是出人意料,不过倒也几分可爱,“那就先谢过冷神医了。”
“不必。”既然付了钱,自己自当会把他医治好,“隐之,去准备浴桶,叫人去抓药。”
冷清秋写下一串的药名,交给林隐之,林隐之拿着药单便出门去了。
留下冷清秋和傅子朝两人面面相觑,冷清秋已经恢复神态,“空腹治疗效果更好。”
傅子朝回以微笑,“好的,我现在也不饿。”
话音刚落,“咕——”长长的声音在安静得房间里格外清晰,傅子朝面露尴尬。
冷清秋嗤笑一声,眼中透着揖逾、
当天正午时刻,炎炎的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大地上万物都烫了金似的,在原来各种颜色的表层,浓浓地染上了一抹橙黄,并且反射出道道炫目的光辉。骄阳的两道光柱穿过房间,宛如两条透明的金带,内中闪耀着星星点点的尘埃。
冷清秋需要的东西很快就被送来了,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材,这里毕竟是医谷,所需药材本来就有。
傅子朝从中辨认出自己熟悉的,有连翘、穿心莲、漏芦、土茯苓、金荞麦、大血藤、青黛、重楼、紫花地丁、贯众、拳参、大青叶、马尾连等等,还有一些他不知名的药材,从这些药材中可见自己中的毒应当很复杂,本来觉得诊金有点贵的傅子朝看到这些药材后觉得这钱花的还是值得的。
盛着水的水锅和架着柴火的炉子也都放在了屋里,本就炎热的天气,屋里头有放着这些东西,还未进去,傅子朝已经额头冒出了汗。看着那大锅里不断翻腾在吐着泡泡的沸水,傅子朝心中后怕,不会把自己放进这里面煮了吧?
傅子朝询问道:“冷姑娘,何时开始?”
“等水再沸腾三分钟。”冷清秋转过身子,林隐之不在,她自己动手往锅底又加了几把柴火,像是染上尘土气息的仙人,做起这些事情来的时候竟然并没有什么不自然,此刻她是一名医者,正在准备动手救治她的病人。
医者救人的时候不管做什么看来都尤其的令人信服。
沸腾的水锅,下面烧着柴,柴火越烧越旺,水就越来越沸腾,不一会儿功夫,房间里就全是水蒸气,弥漫的水汽迷蒙了傅子朝的视线。
站在水汽氤氲里,冷清秋伸手到水锅上的空气里试了试热度,然后一手抓起堆积在旁几乎成山的各种药材,如同进行着某种古怪的仪式,双手有规律的动了几下,那些药草就如有了生命,自动的跃到他的手中,好与不好,合用与不合用,迟些放还是晚些放,列队似的排列,然后一一被投进水锅里。
滚水瞬间卷去了投入的药草,水汽里散发出药香,越来越浓,浓烈到呛人的地步,张口一呼吸就是药味,那些药草混合之后的味道,难以形容,傅子朝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顺带调整自己的呼吸,他正努力让自己不要窒息。
“好了,进去!”冷清秋背过身子,走到一旁的屏风后。
“把身上的衣服全脱了!”从屏风后传来不容置疑的命令。
傅子朝看着那咕噜咕噜响的水锅,止不住在想,这真的是救人不是杀猪?倒是男子的尊严让他说不出质疑求饶的话。
傅子朝脱下身上的衣物,咬了咬牙,把心一横,跳了进去,房间里霎时传来杀猪般的惨叫。
冷清秋早有先见之明的用活塞堵住耳朵,待惨叫声下去后,她才取下活塞,走了进去。
水汽氤氲,迷蒙之间能看到水锅里男子胸膛的起伏,黑发的湿润,修长的双手和腿脚给人一种沉稳而有力的感觉,没有寻常武人过度的粗壮,肌肉纹理正保持在那种最适当的程度。
能最好程度的发挥出身上的力道,控制肌理的运作,输送力道的运转,这是一具被保持在最佳状态的身体,冷清秋像是鉴赏精美艺术品一般,打量着傅子朝,暗道身材不错。
此时,傅子朝正握着拳,咬着牙强忍着灼热,没有看到冷清秋的目光。
冷清秋目露赞赏,倒是能忍的。
“熬过开头一下,接下来会好很多。”冷清秋开口安慰道,“我要开始施针了。”
“来吧!”傅子朝低沉道。
冷清秋解开桌上放的布包,摊开放在桌上,长长的布包里头摆放着一排整整齐齐的大小不一,粗细不一的银针。
冷清秋挑选了几根银针,看了傅子朝一眼,随后快速地扎进傅子朝身上的穴位,刷刷刷几下傅子朝的后背就满是银针,活像一只刺猬。
冷清秋在扎针时候,动作和眼神都很专注,在决定了要救人的时候她便会很认真,认真专注,并且冷冽,洁若冰雪的脸上有着那种阎魔似的冷漠森然的表情。
冷清秋发现傅子朝的后背还有一些陈年旧伤,练武之人都会遇到过,只是很多人没有留意,治疗的不够彻底,便会留下后患。
冷清秋想不明白,一个做生意的人哪来这么多旧伤,不过这也不是她关心的事情,等她解了他的毒,他们两人也就形同陌路,两不相欠。自己手中的患者多的是,每个人都要操心自己的生意还不用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