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弯总没有这么自责过。

昨晚的油泼面,是不是真的太辣了?如果早知道他的胃病这么严重,一丁点辣都不能吃,就不该强行安利的。

吴棣一也是的,自己的身体怎么能不了解呢?就应该当场拒绝啊!

“你是家属?”

医生从急诊室出来问道。

“不是,啊,是,算是吧,我是他朋友。”

医生打量了一下穿着校服的林月弯,眼神有些鄙夷:

“他有很严重的浅表性胃炎,而且还感冒了,现在正在打点滴,烧已经退了,但还需要开些药,你找家属来,去缴费吧。”

家属,哪来的家属,她,加上屋里躺着的那个,都是孤家寡人。

林月弯接过一摞检查单,挨张翻看,愧疚感直线上升。都怪她,让他犯了胃病,还因为穿了他的校服,害他感冒。

“现在这些孩子都怎么回事,一个个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也不知道家里人怎么教育的......”

医生态度很差,不停挖苦着。

透过病房的门玻璃,能看见里面的情景,吴棣一正躺在病床上,手背上连着点滴,还没醒,苍白的脸,连嘴唇都好像没了血色。

林月弯攥紧了拳头,恨不得锤自己两拳。

“诶!小同桌!”

走廊尽头走来一个少年,步履匆匆,不断往两边的病房伸头张望,见到林月弯,像是看见救星一样,使劲儿地挥着手。

“我叫高炜毅,吴棣一的发小兼室友,我们见过,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叫什么。”

高炜毅听过吴棣一提起小同桌,可确实不知道她的名字。

“林月弯。”

“哦,好,弯弯。”

高炜毅礼貌地笑了笑,又很紧张地往病房里瞧了瞧,看见吴棣一安安静静地睡着,稍微踏实了点:

“医生怎么说?他怎么搞的啊,胃病怎么又犯了?”

林月弯像是犯错的小孩一样,垂着手,讲了事情的经过。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对不起对不起......”

林月弯越说越难受,不知怎么,此时就是需要一个人来接受她的歉意,好像疯狂道歉就会让自己心里舒服些。

“不是你的错,别内疚了,是这混蛋自己不注意,等他醒了,我踹他。”

高炜毅做作地朝着空气踢了两脚,成功把林月弯逗笑了。

“就算他醒了,也不会责怪你的,他怪谁都不会怪你的。”

林月弯来不及琢磨这句话,就被高炜毅拉着,两人并排坐在了长椅上。

“老吴其实挺可怜的。”

高炜毅先开的口:

“我和他从小就认识,幼儿班就在一块儿了,他家里情况有点复杂,也没人关心他,照顾他,就说他这一身的病,还有打球经常受的伤,恐怕我最了解了。”

“他......爸爸妈妈呢?”

林月弯有些好奇。

“他亲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跳楼自杀,就因为这个,老吴一直恨他爸,再后来,他爸又给他找了个后妈,老吴就更加不和家里联系了。逢年过节都不在一起的,老吴他,一个人惯了。”

“那他哥哥呢......他和我说,他跟哥哥一起生活?”

林月弯想起看过他的通讯录,空空的,除了刚存的她的电话,一个人都没有,连这个所谓的哥哥,也没有。

“哥哥?哦,那是他后妈带来的孩子,从法律上说,也算是个异父异母的哥哥吧,据说也在育才高中,但我没见过。”

林月弯听了高炜毅讲的故事,心里堵得难受。

一个从小失去妈妈的小男孩,带着对自己父亲的满腔恨意,生活在不属于自己的家庭里,和寄人篱下有什么区别?

怪不得他要逃离,哪怕是要一个人面对生活的繁琐和孤独。

怪不得他十几岁的年纪,就有着和年龄不符的成熟和理智。

怪不得他要把自己变成人见人怕,离人三丈远的冷面阎王。

习惯了别离和孤独之后,就不会再对任何温情和陪伴,抱有幻想了。

“弯弯,你要多陪陪他啊。”

高炜毅的目光落在门里的病床上,不经意地开口道。

“我总觉得,他最近不一样了,会笑了,也不喜怒无常、拒人千里之外了,我觉得,应该是因为你吧。”

林月弯愣愣的,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行了,没事儿,我多嘴了。要缴费是吧?我来吧。”

高炜毅一把抢过了缴费单子,刚走没几步,又退了回来,神神秘秘的:

“那个......要是一会儿他醒了,还是带他回我家吧,我爸爸就是医生,在另一家医院,也方便照顾。这里......”

林月弯顺着他的目光,左右看了看,有点糊涂,这家医院怎么了?

“没事没事,他醒了再说吧。”

......

......

一瓶点滴很快吊完了,吴棣一依然睡得很熟,脸色总算缓和下来,不那么苍白了。

林月弯坐在病床边,一会儿掖掖被角,一会看看手机,其实她本不用一直在这守着,但就是觉得,守着床上的人能踏实些。

哪怕是当赎罪呢。

吴棣一的脸真好看啊,林月弯盯着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像是浓墨一样,高挺的鼻梁,还有轮廓分明的唇角,像是工匠师精雕细琢一般。

林月弯不合时宜地突然眼前冒出丁越的脸来。

从前丁越生病,她也是这样鞍前马后地照顾,丁越总是不听话,闹着要掀被子,闹着要拔掉针,害得她又气又急。

反观病床上的吴棣一,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平稳的呼吸声像是在做一场美梦。

林月弯把手覆在他的头顶,轻轻地揉搓了一下,突然就萌生了个奇怪的念头:

如果面前的人能一直这样乖乖的,多好啊,要是能属于她一个人的,就更好了,就像是自己房间里的大毛毛熊,只属于她林月弯的,个人财产。

林月弯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赶紧甩了甩脑袋。

想什么呢这是,自己又不是第一次读高中,青春期早过了,怎么还会有这么幼稚的想法。

林月弯小心翼翼拎了包,打算出去买点粥,一会儿他醒了,也能吃些,好养胃。

正蹑手蹑脚地把门关好,一回头,竟撞上一张熟悉的脸。

林月弯一阵无语。

什么是冤家路窄,这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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