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我对你们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你要是还想将那两个累赘一并推给我，董鹏程，我只能带着你的一双儿女去要饭了！”

董鹏程媳妇言尽于此，起身离开。

董鹏程叹了一口气，这种事不能强求，舅妈表弟再重要，重要不过他自己的骨肉。

他觉得自己重情重义，可惜有心无力。

反倒是看守他的大盖帽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把人送回拘留室之后，跟同伴小声抱怨：“他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挺仁义挺孝顺的？这也就是他媳妇，要是换成我媳妇，我蠢成这样，早就跪洗衣板了。自己坐牢，拖累老婆孩子也就算了，还要让老婆帮着照顾他亲戚，可是真能想得出来。”

“自我感动了吧？不过也能理解，要是脑子真的好使，也就做不出这种事来了。”

“可也是，就是老婆孩子跟着倒霉了，我看了他那个媳妇，这么多年对他们家老老小小的，不离不弃是真的够意思了，就这样，他还不知足呢！”

“哼哼，这人啊，要是能想开，哪里还至于来了个二进宫。”

“可也对。不过也是活该，你说孙家跟小田大夫秦立东的恩怨，说一千道一万，那也是孙家先起头的，当年要不是孙家动了邪念，不依不饶的，至于闹上法庭吗？那个孙主任，自己屁股底下不赶紧，查出事来坐了牢，反倒是怪人家小田大夫，出来了还不依不饶的想要报复人家，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人家也不蠢，有这么个外甥帮忙。事半功倍。”

“嗨，说起来也挺可惜的，这可是当年咱们镇上第一个万元户，那个时候谁提起来不佩服，要是没有这档子事情，凭着他的那个经济头脑，现在日子肯定过得不能差了，孩子老婆也用不着背井离乡的了。”

“谁说不是呢，现在拖累的自己孩子将来都跟着受影响，居然还不知道后悔——”

两个人越走越远，直到听不见声音。

董鹏程听着只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是啊，他明明就是个大冤种，怎么还能觉得自己重情重义呢？要是真的重情重义，早就领着老婆孩子离开这破地方从心开始了，何苦让那娘几个出去受苦。

想要报仇，又哪里是为了帮舅舅，更多的还是自己咽不下这口气，可是人家说的也对，他跟田媚儿秦立东又有什么恩怨呢？这一切不过都是因为舅舅一家而已。

孝顺重情明明有其他表现方式，他想要报答舅舅，只要在舅舅进去了之后，好好照顾舅妈表弟就好了，何必陪着他一起进去呢？

董鹏程这会儿终于是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那么没脑子，非要跟着田媚儿她们过不去。

只可惜这世上最难买的就是后悔药，他现在就算是后悔也没用了。

几天之后呢上了法庭，董鹏程特意留意了一下，还真就没看到自己媳妇。

也就明白了，他媳妇说的那些话，不是作假的，她这一次，是真的不再搭理他了。

法庭上孙主任媳妇领着傻儿子过来了。

她也是证人之一，是需要出庭的。

穿的倒还算是干净，就是半个月的时间，肉眼可见的又老了好几岁。

原本花白的头发现在白了一大半，眼睛凹陷，颧骨突出。

孙大宝坐在角落里，由派出所的小民警守着，正在玩一团旧毛线。

毛线乱糟糟的一团，早已经找不出头来了。周围的人都嫌弃又不屑的看着这个傻胖子。

农村人其实接受度很高，对于这种有生理缺陷的人，并不排斥，甜水镇也不止孙大宝这么一个痴傻的人，平时路过谁家门口，还能给口吃的，远亲近邻的也会帮着照看一下。

可像是孙大宝这样，人傻还贪心坏心眼的人，就没有人愿意搭理了，再加上孙主任的所作所为的确让人不屑，众人难免会迁怒于他。

董鹏程看着孙大宝，想起了自己的两个孩子。

他的两个孩子一点都不傻，不仅不傻，还很聪明，学习成绩也不赖，那么小的孩子，就知道看人脸色了，如果周边的人，都用这种眼神看他们，他们肯定受不了。

他们做错了什么？不过是因为摊上了自己这样一个爸爸。

如果自己没有进大牢，当初好好过日子——

他想起之前在街边上看到田媚儿的儿子，那么丁点大的孩子，走到哪，都有大人跟他打招呼，还会给他好吃的，当真是众星捧月。

为什么，不过是因为他摊上了一对好父母。

田媚儿秦立东挣来了这个面子。

所以，镇上的人，对那么丁点个小孩儿都不敢小看。

他想起那两个看守所说的话。

自己脑子不差，还有人脉，如果安心做生意，就算是现在不能跟田媚儿秦立东相比，肯定也差不了多少。

真是一念之差啊，一念之差！

董鹏程追悔莫及。

转头去看孙主任。

同样是一脸灰败，看起来比他还后悔，舅生俩目光撞到一起，又迅速别开，各自都觉得心酸。

剩下李向远，则是面无表情，双目无神，完全一副等死的状态。

董鹏程孙主任还有出来的可能，他连活下去的可能性都已经很小了。

转头看了一眼来庭审的人群，有面熟的，有眼生的。

李向远只觉得恍若隔世，回想起从前种种，只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尤其是看到田媚儿之后，那种做梦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现在的田媚儿跟记忆中的那个女孩相差甚远。

早已经没有了当年淳朴天真的模样，梳着马尾辫，穿着简单干练，整个人不动声色，可是，每次看过来，那眼神却让人莫名心虚的想要躲避。

李向远这会儿忽然开始怀疑，自己当年是真的有跟田媚儿相好过吗？

是不是年头太久了，他怎么忘记了好多细节，甚至连自己究竟是怎么喜欢上田媚儿的都不记得了。

唯一记得的就是她长得漂亮，每次看到她，都让人眼前一亮的漂亮。

在长辈眼中，是洛文竹那样清秀的漂亮更吸引人，可是在他眼里，他还是更喜欢田媚儿这种冲击眼球的漂亮。

他想起来了，究竟是为什么喜欢田媚儿呢？

他是甜水镇出类拔萃的青年，谁提起他，都觉得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那他处对象，当然也要选全镇最漂亮的那个姑娘。

爸妈中意洛文竹，觉得她乖巧伶俐，劳白莲也是很会做人的，洛长吉做人也挑不出什么大错来，唯一的缺点，也就是当年这两个人被田莺捉奸在床的事情，实在是算不得光彩。

至于田媚儿，连她自己亲爹都不待见她，除了长得好看，实在是找不出其他的优点了，田莺的脾气更加糟糕，属炮仗的，一点就着，有这么一个亲家母，将来的日子少不了磕磕绊绊，可是田帆考上了大学，他们就也觉得田媚儿没有那么糟糕了，田帆学习不错，脑子也好使，不是那种死读书的人，将来前程肯定错不了，这么看，对儿子的前程肯定也有帮助。

再说了，多了一个大学生当大舅哥，说出去也格外有面子不是。

两相权衡之下，他也就跟田媚儿订了婚，只是爸妈始终是不满意，觉得要是两个人结合一下，田莺不是田媚儿的妈，田媚儿要是像洛文竹那样乖巧伶俐，这门婚事，真就是十全十美了。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情，就像是他，本来只是想要借着机会占个便宜，睡了秦立东的媳妇，等天亮再把人换回来。

秦立东是什么人，他还是知道的，洞房花烛夜，看到那不是自己媳妇，秦立东就算是醉成鬼也不会动田媚儿一根手指头的。

事情果然和他想的一样，秦立东没动田媚儿，可也没打算把田媚儿还回来。

而田媚儿跟他赌气，虽然吵嚷着要跟秦立东离婚，却没打算跟他重新在一起。

知道他跟洛文竹有了事实，更是直接发了火，觉得他背叛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田媚儿向来没什么主见和脑子，这一点确实跟田莺一样，眼里不揉沙子，不管他怎么解释，都不肯再跟他和好。

李向远那个时候还没太当回事，他觉得两个人之间感情深厚，田媚儿现在只是跟他耍耍小性子而已，哄哄就好了。

哪想到，一直没哄好，反而越闹越凶，田媚儿甚至是差点要了他的命。

他也是从那个时候能才知道，田媚儿不是没主见，她只是心大，心思直来直去的，没触及到她的底线，她不会计较，可是，一旦触及到了她的底线，她就会不依不饶。

再也回不去两个人曾经的甜蜜时光了，他对于现在的田媚儿来说，连陌生人都不如。

陌生人也许还能收到她一个和善的眼神。

可自己——

李向远叹了一口气。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当年杀死陈宝发的时候的情景。

他那天跟朝明朗说，自己这辈子，连鸡都不敢杀，又怎么会杀人呢。

其实他没骗人，他是真的不敢杀鸡。

他是家里的独生子，妈妈疼他，爸爸看重他的将来，两个人对他都挺宝贝的。

君子远庖厨，他也自认自己是知识分子，虽然没考上大学，可是，比起田帆来，只是差了一点运气而已。

杀猪杀鸡都是很野蛮的事情。

他当然不会去做。

杀人——

实在是迫不得已的。

田媚儿当真是翻脸无情，跟着陈励季勤朝明朗等人步步紧逼。

让他跟洛文竹心里越来越没底，两个人晚上有一点动静，都能被惊醒。

生怕陈宝发将他们供出来。

那个时候的李向远仍旧觉得只要自己运气来了，还是会有大好前程的。

如果被人拿知道投毒案是他指使的，那他这辈子就毁了。

秦立东睚眦必报，肯定会咬死他不松口的。

洛文竹也不想去坐牢。

她一直都很在乎自己的名声。

更不想被田媚儿秦立东亲手送到牢里去。

所以，她想出来了一个杀人灭口的主意。

他当时脑海里的第一个想法是这主意也太大胆了，那是人啊，不是什么鸡鸭鹅，杀人能像是踩死一直蚂蚁那么容易吗？

可洛文竹会说，她舌灿莲花，专门挑战他的心理防线，李向远当时也就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去到陈宝发家里，那家伙果然是慌里慌张的，一个劲的问他：“没事吗？真的没事吗？要是秦立东知道这事是我干的，肯定饶不了我，我还是去跟他们自首吧，毕竟你是他亲表弟，洛文竹跟他——你们之间也是有亲戚关系的，他们知道了，肯定不会把你们怎么样，我可就不一样了，我无依无靠的，真的出了事，连个帮我求情的人都没有——”

他喋喋不休，当真是准备立刻就去找秦立东。

李向远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萌生了杀意。

趁着陈宝发不注意，就动了手，看着陈宝发憋红的脸，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神，他其实很害怕，甚至也心软了，可是，手却一点都没软。

怎么能让陈保护法去找秦立东呢？

他去找了秦立东，自己这辈子就毁了。

这么一个街溜子，二混子，就算是死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死了，保全了他，也算是陈宝发功德一件了。

至于他愿意不愿意，高兴不高兴，又有什么重要呢？

这世上，不如意的事情十之八九，怕死的人也很多，就算是他陈宝发真的货到了七老八十，该死的时候，也还是一样会怕死的。

感受到陈宝发越来越微弱的挣扎和呼吸，李向远当时的力气用的更大了。

一直到陈宝发不挣扎了，他才伪造了自杀现场。

甚至还帮着陈宝发合上了眼睛，真心实意的开导他：“你该死，怨不得我，只怪你不应该贪心，收了那份钱，你要是不收钱，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你说你怎么就能盯上洛文竹呢？那就是一个骚货，专门采阳补阴的，盯上她，怎么会有好下场，哦，忘记告诉你了，真的想去找阎王爷告状，可千万记住了，要杀你的是洛文竹，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