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的同桌赤苇京治,是个寡言少语的男生。

话也不能这么说,当讲到正经话题的时候他反而会细致地滔滔不绝。

例如给我讲题的时候,例如说到部活的前辈的时候。

其实后者他常常谈论不多,在部活外的时间里,他鲜少会与周边的同学主动谈论起关于他参加的社团排球部的事情。

只有偶尔一次,他提及了某次比赛上排球部主将出人意料的表现,我也偶尔难得产生了一丝兴趣,央求他详细讲述关于当时的事。

在那之后,我便在闲暇时,听赤苇讲述他与排球部主将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不是)。

赤苇:“守山,你很喜欢听木兔前辈的事呢。”

“?”我说,“因为听赤苇你说的感觉很有意思嘛。”

赤苇:“木兔前辈如果知道自己的「英勇事迹」这么受女孩子欢迎的话,我想比赛时情绪应该也会更加高涨吧。”

“赤苇,你这样的说法好像他人已经牺牲了一样……”

“不好意思,举个例子而已。”

我将他桌上的橡皮拿过来擦得干干净净之后,再递给他,“话说听到这样的事,真的有助于那位木兔前辈在赛场上振作起来么。”

赤苇盯着被我擦得白洁无暇,又热乎出炉的橡皮愣了两秒,才回答道:“啊,是的,这会令情绪低落的木兔前辈瞬间恢复过来。”

……为什么要把他的橡皮擦得这么干净?

虽然亲耳听到赤苇这么说,但我仍是有些不敢置信。

身为排球部三年级的主将,引领枭谷挑战巅峰的人经队内二传赤苇的描述,竟然犹如五岁孩童般性情大起大落。

容易因为一点小事而沮丧,又能因为另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例如夸奖或吹捧之类的而迅速振作起来。

更甚者,听赤苇所说似乎还为对方罗列了足足37条的弱点(或许不止),这样的ACE真的没问题吗?

“不过如果守山你真的很好奇的话,不妨亲身到现场看看我们的比赛吧。”赤苇提议道。

我转念一想,“可以呀,赤苇你们下场比赛是什么时候。”

距离上次到现场看比赛的时候,还是初三时去看的哥哥的篮球赛。

排球比赛虽然尚未去现场看过,不过听赤苇的话,我产生了无限的期待,甚者,不知为何还有些小紧张。

“因为是周末,具体的时间与安排我会让应援团和你详说。”

我点点头,问道:“那需要提前做什么准备吗?比如说绷带或是止痛喷雾剂什么的……预防观众席上的流弹?”

赤苇愣了一下,笑了笑,“啊,那就准备一下吧。”

我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不过他笑起来是真好看啊。

02

经赤苇的介绍,比赛当天由排球部的经理雀田学姐引领我到观众席上,并且为我准备了一个据她所言绝佳的观赏席位。

我内心缓缓打出一个问号,看着她笑咪咪的脸,总感觉哪里不对,只好略微尴尬又不失礼地向她打招呼。

“……怎么了,雀田学姐,一直看着我。”

“没什么,没什么呀守山,听赤苇说你们在班上关系很好?”

“应该还不错吧……毕竟我们可是做了两年的同桌了。”我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闻言她笑得眼如月牙弯弯,拍了拍我的肩道:“哦,两年啊,那真是缘分啊,加油吧。”

……加哪方面的油呢?

我想她应该彻底误会了我和赤苇之间纯洁的友谊了。

但就在我想澄清的时候,比赛的哨声已经响起。

接下来比赛的走向,正如我从赤苇那所听过的事例一言不差地展现在我面前。

那个长得像猫头鹰脑袋的奇怪主将气势磅礴,犹如超级巨星般轻松带动起现场的气氛,令观众及拉拉队情绪高涨,满场响彻着对方的应援声。

虽然现场的气氛着实令人热血沸腾……但首先,球在哪里?

我揉了揉眼睛,装作认真看比赛目不转睛的模样,被身旁的雀田学姐搭话的时候也一本正经地回答她:

“嗯,很帅。”

“赤苇果然很帅吧,对吧。”

……原来在说赤苇啊。

尽管与往常班上的模样有些许不一样,球场上如同司令塔发号托球的赤苇在我看来仍旧帅气得不得了。

但果然,球场上还是只那位木兔前辈一人出众拔萃。

高高跃起扣球的身姿,挥下的手臂,乃至落地时摆出的胜利姿势,每一静一动都在彰显着人类肌肉线条的优美与精壮,令人血脉喷张。

……那是护膝……嗯,安全裤?

我看不仔细,嘴上又随口答了雀田学姐几句。

03

本以为依照比赛的走向,接下来便是我们枭谷碾压式的胜利。

不曾想分明是我们这边的优势,场上原本还表现出挑的主将木兔光太郎,在后半段比赛中却连攻击和防守逐渐皆不参加。

我再次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底下那只猫头鹰脑袋毛羽都黯淡地耷拉下来,垂着肩膀,安安静静地站在后排守备人员的后边,宛如可怜巴巴的跟屁虫。

赤苇也开始不再托球给自家之前势不可挡的主将,反倒是其他部员们个个跃跃欲试,都在精彩地展现自己。

……好的,到目前为止,还真是如赤苇所说。

自家排球部主将会在场上莫名其妙地奄下来,像奄掉的小白菜那样。

枭谷不得已叫了一次暂停,大家围在教练椅旁,监督正碎碎叨叨地训导着木兔,对方依然沮丧地垂着头,笨拙地抓着自己的后脑,揉搓几下。

我远远看他那副模样好像是小学生做错事被大人训斥般,随即很快为这股浮现在脑中的强烈既视感而发笑。

那之后赤苇怎么说来着,用了什么办法才令这位猛禽主将恢复过来?

嗯……方法太多了,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赤苇也真不容易啊。

短暂的暂停时间结束,正当我在内心为干着苦劳的赤苇发出叹息的时候,似乎不不经意对上了场内赤苇的目光。

赤苇眼睛一亮,随后不知附在木兔光太郎的耳旁说了什么,便见对方也同他一起朝我的方向看来。

“……?”

我一愣,前后左右转了转,最终确定赤苇他们的目光是切实落在了我身上。

怎么了吗,难道我刚刚随大家一起应援的时候哪里做错了吗?

我开始低头思索之前比赛的途中我到底干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以至于剩下的比赛时间结束得如此之快,都没能反应过来。

枭谷两局比赛获胜直接淘汰了对手。

我见周边的拉拉队们起身离开,雀田学姐也准备回归球队的样子,想着在离开前和赤苇打声招呼再走比较好。

于是收拾好东西走到球场边,隔着人群眺望赤苇的身影。

04

前方的人群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忽见前边的人往两旁散开,让出中间一条宽阔的道路出来。

我还在找寻赤苇的影子,抬头便望见木兔光太郎往朝我这里走来,赤苇则跟在他后头。

我有些不明所以,但等到对方真正站在我跟前时,才发觉他本人高大身姿所强压下来的魄力实在非同寻常,或许是比赛刚刚结束,还残余着场上惊人的气势。

在我和木兔光太郎对上视线的时候,犹豫着是否该问声好,却见对方直奔我而来后,尚未站定之前双手握住了我的手,大声说道:

“嘿嘿嘿,就是你对吧,终于找到你了!”

找我做什么?为何找我?

迫于对方浑身上下洋溢着不难分辨的开心与兴奋之情,我顺势道:

“……你好,木兔前辈,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守山。”

他突然朝前俯身凑近的脸猝不及防贴在我眼前。

我下意识往后躲避,略微紧张地回答。

“哦那就是阿守,阿守对吧,你这人很有眼光啊!”

……啥?

这人在说什么?

话说分明自我介绍的时候有好好讲出完整的姓氏,为什么突然就要被第一次见面的人用叫小名的方式称呼啊。

而且这种叫法好像是叫家里的狗一样……总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隔着木兔光太郎,我稍稍侧身用眼神去问他身后的赤苇目前到底是怎么一种状况。

却见赤苇朝我做出道歉的手势,眼里在说:不好意思,给你惹麻烦了。

我还没能继续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紧接着,耳畔的大嗓门以一种与合作伙伴达成一致的姿态,一手拍着我的肩膀,带着微妙的夸赞宣告道:

“——好的好的非常好,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同意了!从今之后我们就是交往中关系了!”

……神马。

我简直目瞪口呆。

手还被对方拽在手里收不回来,整个人如同石像般僵硬在原地。

就连视线中所瞄到的赤苇的表情,也同我此刻一般情绪。

赤苇他到底是如何做到以面无表情的神态呈现出一种五雷轰顶的惊诧的?

有必要请教他一下表情管理。

“……木兔前辈,虽然我确实和你说过守山觉得你很帅气的话,平常也从我这里打听了很多关于你的事迹,但是这件事——”

“哈哈哈我懂的我懂!赤苇你无需多说,我都明白了!”

木兔光太郎就这么打断了焦急试图解释的赤苇,并且以豪爽的笑声及干脆的言论阻止了他往下的发言。

出于约莫两年的同窗情谊,我从赤苇此刻的言行举止上推断出目前这个奇妙状况的来龙去脉。

大抵是为了使陷入莫名低谷的主将木兔重新振作起来,以我做引子,对他说出类似于“那个女孩子说木兔前辈你很帅哦”的话,利用异性的崇拜心理,结果也确实令其成功复活。

然而单细胞主将却擅自将赤苇的话理解为“那个女孩觉得你很帅并且一直在偷偷关注你”,所以也理所当然地认为我觉得他帅气的言论形同于表白。

故对于我的“表白”,木兔对我的回复才会是以上那句突如其来的话语:「“好的好的非常好,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同意了!”」

将前后整理一番实际上表象时间流向只经过了0.5秒的我,不禁内心再次冒出感慨:

这究竟是一个思维方式多么奇怪的人啊!

“嘿,为什么阿守你都不说话,你刚刚明明还说我非常帅对吧,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女朋友了对吧,你回个话呀。”

……怎么回。

还有我没有用上「非常」的副词。

顶着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犹如被瞄准了的猎物般令人难以抵抗。

我只好默默向赤苇发送求助光波。

不曾想赤苇现在的表情也不得了,严肃过头的样子甚至有些狰狞。

他的眼神仿佛在说:请立刻答、应他,为了接下来比赛的胜利,为了我校的荣光,请务必先答、应木兔前辈!

……好的,我懂了。

那瞬我感受到了与有荣焉的使命感,仿佛背负了发扬我校夺取胜利桂冠的责任感。

然而当时的赤苇却是拼命在向我传达:

——请委婉而又明确地拒、绝木兔前辈!

即使因此会影响到下场比赛,我也能尽快恢复木兔前辈的情绪,所以在问题变得更加麻烦之前,请委婉而又明确地拒、绝他!

两年的默契到头了。

于是在我不着痕迹地向赤苇点头示意之后,对跟前的木兔光太郎说:

“是的,木兔前辈。”

“……太好了——!!!嘿嘿嘿——!!!”

体育场似乎荡着木兔呐喊的回音。

周围的人无不例外皆一副下巴脱臼的模样。

他的队友们尤甚。

“我的眼睛没有坏掉吧……木兔居然交到了女朋友。”

“我的眼睛和耳朵都坏掉了,木兔有生之年居然靠自己脱单了——虽然严格意义上也是托了赤苇的福。”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赤苇,木兔已经进化为非人类了吗,他得到了神的庇护了吗可恶!”

“这种事我也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目前木兔前辈确实还是人类,尽管这样的事实对现在的状况而言一点也没有任何帮助。”

全然不知自己正被身后的队友光明正大埋汰的木兔光太郎在得到我的肯定回应后,发出巨大的欢呼声,转身如同与队友分享得到胜利的喜悦之情般张开双臂扑过去。

“嘿嘿嘿!各位!我有女朋友了嘿——!!!”

然后得到了不约而同的怒吼:

“去死吧木兔!!!”

“爆炸吧混蛋ACE!!!”

“……诶?”ovo?

搞不清队友的怒火从何而来的木兔一脸呆滞。

而这时,赤苇终于找到了机会走到了我旁边,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

“守山,连累到你真的很抱歉,发展到如此境地都是我的错。”

“你的意思是……”

我迷惑地眨了眨眼,随即震惊地看着他。

此言一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刚刚赤苇他……根本就不是在暗示让我答应木兔前辈啊!

我,我……我刚刚都做了什么?!!!

别说是两年来积攒起来的默契与友谊了,这不是完全错误领会到与对方完全相反的意思了吗!!

一瞬,难为情的窘迫感从咽喉直冲大脑。

饶是向来冷静镇定的我也无法抑制地想要立刻逃离这个是非之地,飞奔出去绕着体育馆跑三圈。

最后崩溃的呐喊声被我努力吞入腹中,只一手捂住脸,一手颤巍巍地拉住了赤苇的衣角。

“抱歉,赤苇……我们还是朋友吧?”

赤苇迟疑了一下,看着我说:“嗯……当然。”

我再次受到震惊。

抬头看了一眼一言难尽的赤苇,再往旁边看看扎队友堆里上蹿下跳的新晋“男朋友”……

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如此想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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