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杀人夺宝时。

这一头，楚燕亭一行人一边吃着烤黑面饼，一边嬉笑打闹着。

而另一头，一个黑影，此时如行尸走肉般的走在崎岖的路上。

身后，有人急匆匆赶来，一把抓住那个黑影的手臂，无力低吼：“爹，你别闹了，快跟我回去！”

火把照亮了二人的面容，竟是楚老大和楚满仓！

近一个月逃荒下来，二人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红光满面的殷实汉子，面容憔悴消瘦。这天气的夜晚，寒霜遍地，冷风一吹，身体多强壮都忍不住直起鸡皮疙瘩。

老楚家在夜晚会换上较为厚实的秋衣，麻布袋裁成长长的一片盖在身上挡露水。

也许再过五天天，又或者再过两天，再次迅猛降温后，他们的行进速度可能会再次变慢。

因为，需要在天黑之前，提前找好位置，搭建帐篷。

现在都是能不搭就不搭，尽量加快速度前进。

晚上大不了让孩子睡在比较空着的马车里。

但楚老大和楚满仓，穿着夏日里紧急逃出来时的薄衣，上面还有被烧出来的洞，和被不知道什么利器刺出来的长长豁口。

风一吹，这破衣褴褛的在身上摇荡，露出里面结实的肌肉来，显得这两个高大男人，竟有些可怜。

尤其是楚老大，神色恍惚，眼神时而清明，时而迷茫。

看着眼前的儿子，他不停的挣扎着，却因为太过虚弱，没有挣扎出来。

于是像个孩子一样，生气的大声嚷嚷：“你干什么，放开我，我要找我爹娘去，你不要想要把我拐走，我爹是羊城最厉害的人，你敢拐我，我让我爹打死你！”

这语态，竟像是个几岁顽童。

楚满仓眼眶一红，使劲儿擦了下眼睛，瓮声瓮气的拽着他爹就往回走：“你爹在后面，就是你爹让我来找你的，你走过头了。”

明明已经逃荒过一次，但那时候有楚老大护着，楚老大又聪明，大家都安然无恙的回了古河村。对楚满仓来说，那一次就像是不甚愉快的出远门探亲，还没探亲成功就转道回了家。

这一次逃荒，从开始，就急促而慌乱。

他们所有人往外面冲的时候，楚老大忽然开始犯病，抱着自家大门，死活要找爹娘，找不到就不肯离开。

楚满仓快疯了，跟媳妇儿二人一手拉着一个女儿，一手拼命拽楚老大，才将楚老大给拽上车，绑了起来。

好在，最初那一段时间，等到了白天，楚老大就会恢复正常。

有楚老大镇着，他们总能避开最危险的地方。

甚至碰到流.氓强盗，楚老大都能凭着自己的本事，跟人称兄道弟，然后在人最没防备的时候拉着全家逃跑。

然而，近段时间，楚老大白天也开始恍惚起来。

在全家人心惊胆战的注视下，果不其然，楚老大一天比一天糊涂，后来，就连白天，都认不出家里人来。

除了两个孙女靠近的时候，他不会防备，其余所有人接近，都会被他所防备。

他认不出任何人，白天晚上除了找爹娘，就什么也不管，有时候还会大声哭，招来其他流民一样的视线。

陶氏的抱怨也越来越多，对楚老大越来越不满。

要不是还能通过孙女让楚老大帮忙干重活，陶氏说不得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楚满仓被迫从之前极其依赖爹的‘成年巨婴’，几夜之间迅速成长，强迫自己更加成熟。

这个家，如今只有他一个顶梁柱。

他得照顾这个家，还得照顾已经半疯了的楚老大。

楚老大的本事，比很多人都要出色，被几乎养废了的楚满仓，除了一身蛮力，什么都不会，脑子连普通同龄人都比不上，加上家里各种矛盾，做出的决定，十个里有九个都是错的。

唯一剩下那个，最多也只是无功无过。

而陶氏，在小事情上面非常聪明，但很容易被一点微小的利益和眼前看到的一点点好处而迷了眼，一个不留神，被人骗去或抢去粮食，让这个本就穷困潦倒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

临时营地里，散落着上百人。

看着楚满仓将楚老大拉回来，坐在车厢里的陶氏，只是冷漠的看了一眼，翻了个身，不耐烦的‘啧’了一声，闭眼睡觉。

这个车厢里，只有陶氏和儿媳刘氏二人。

女儿楚慧娘，则是哆哆嗦嗦的躲在车厢底下，身上盖着有些潮湿的稻草，那么一点衣服，遮挡不了越来越重的寒气，嘴唇干的起皮发白。

看到二人回来，就像是没看到一样。

母女二人，对他们连一句关心都没有。

只有刘氏，哄睡了两个女儿，小心的从车厢里下来，低声问道：“你怎么样？”

她怕半疯了的楚老大会对丈夫动手，一旦楚老大真的六亲不认的时候，丈夫怕是只能被压在地上揍，连还手的机会都找不到。

就算能打得过，怕也是不敢还手的。

楚满仓疲惫的摇摇头：“没事，爹还是老样子。”

说着，他看向楚老大。

楚老大神神叨叨的掰着手指开始算自己年纪，早已忘记了刚才自己是被骗着回来找爹娘的。

每当他开始掰手指算自己的年纪，就说明，他处于比较安全的状态，因为他此时这个状态下只是处于记忆混乱，不清楚自己是四十多岁，还是十几岁，甚至是五六岁。

他会有理智，理智让他不会向这些人动手。

“爹怎么会突然跑出去的？”

刘氏看着这样的公公，松了口气，继而不解的问自家男人。

以前最多只是停留在原地，怎么扯都扯不走。

像今天这样，突然跟打了鸡血似的，眼睛发亮冲着某个方向冲，还是第一次。

以至于他们一时没反应过来，让楚老大跑出去了好长一截，楚满仓追了好半天才把人追回来。

楚满仓坐下来，给篝火里添了一根柴火，神色落寞：“爹说，他听见爷奶在喊他，他要去找爷奶。”

刘氏沉默。

大晚上，听到这个很渗人。

楚老头早就入了土，楚老娘在那种情况下逃荒，一大把年纪的情况下，很难坚持的下去，十有八.九已经没了。

楚老大听见爷奶在喊他，似乎更加验证着楚老娘的结局。

想到这里，楚满仓和刘氏有些难受。

以前天天能见到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甚至人情冷漠。

但经历过真正的逃荒后，他们开始怀念起过去的日子，甚至开始反省，过去的自己，对老楚家，是不是太过冷漠。

夫妻俩陷入自我反省的时候，陶氏悄悄起身，掀开帘子的一角，看向被拉着坐在篝火边的楚老大。

楚老大看起来依旧没有好转的样子。

她感觉自己已经等得太久了，给了楚老大这么多次机会，但楚老大自己不中用！

想到白日里遇到的那个中年男人，对方看中了楚老大的身板，想要拿五升黑面将楚老大买过去。

陶氏神色挣扎许久，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眸色暗沉，恢复一片冷漠。

次日清晨，出发之前，刘氏忽然肚子难受，楚满仓陪着刘氏一起去了小树林解决。

几乎是在二人的身影刚消失在树林之中，陶氏就坐了起来，快速下了车厢，看向缩在车轮边上满头露水的男人。

白天的楚老大，虽然没有恢复清醒，但比晚上好相处多了。

陶氏拽了一把楚老大的衣领，没拽动，楚老大立马乖乖站起来，又是戒备，又是好奇的看她：“你干啥？”

陶氏握拳，久未修过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我带你找你爹娘去，你去不去？”

楚老大很好骗，闻言惊喜的瞪大眼，一派天真的就去牵陶氏的手：“真的？我要去我要去，云庭想爹娘了！”

陶氏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紧握楚老大的手，带着他，走向那伙即将离开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