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回去,还是留下来,似乎早已有了答案。

天色尚未明亮,这支相扶相持了一路的队伍终于分开了。

楚燕亭看着那些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最熟悉的一部分人,离得越来越远,心中酸涩。

之前走散不算,这是楚燕亭来到这个世界后,经历的第一次离别。

原本应该是第二次,符英俊死了,才是第一次。

但得知真相后,这第一次,也就不算了。

昨天晚上,大伙儿一晚上没睡。

他们找到了一处呈‘7’字形的大岩石下,燃着篝火,围坐在篝火下聊天。

聊着关于是否要回去的话题。

其实,楚燕亭并不赞成回羊城。

虽然,不管接下来到底会是什么灾难,没办法确定第二阶段的灾难是否依旧会扩散到整个梁朝,所以不管是在别的地方,还是在羊城,似乎没什么不一样。

但是,战乱近了。

以大梁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没办法抵御瀛洲国。

而羊城,距离边境快马加鞭只隔着几天的路程。

万一瀛洲国真的趁大梁闹灾难的时候打进来,羊城就算不是第一个遭灾的,也会是第二个或者第三个。

到时候,再跑就来不及了。

楚燕亭将这个顾虑告诉想要回去的徐老娘等人时,徐老娘叹了口气。

“到哪里不遭罪呢,去了京城,一块砖砸下来都能砸到个七品官,他们都自顾不暇,哪里还能顾得上我们。到时候,万一京城乱了,我们还不是被抛下的哪一个。”

徐老娘这话说的清明,楚燕亭也沉默了。

是的,大梁现在面临的不仅仅是外患,还有内忧。

就算叛军不跟皇室打起来,这样的皇室,现在还在想着剥削百姓,早已是大厦将倾之像。

去了京城,又哪里会比在羊城好多少呢?

“可是……”

楚老娘看向同样想要回去的王婶儿几人:“你们不是跟他们约好了,要去京城的吗,到时候,他们到了京城,找不到你们,可怎么办?”

王婶儿苦笑:“找不到就找不到吧,我的身子骨不比你,老汉虽然已经能走动,但身体已经不比从前,去了也只会拖累他们。让老大他跟着你们吧,他身体壮实,也不用吃很多,只要能跟着你们一起去京城就好,你们随便使唤他就成。”

“娘,你在胡说什么,你们要是非要回去,我怎么可能抛下你们自己去京城。要走就一起走,要留就一起留!”

王老大绷着一张脸,看着篝火不说话。

王老汉训斥:“你这孩子,都快当爷爷的年纪了,咋还这么不听话。”

王老大不说话,跟王老汉一样的倔。

无论其他人怎么劝,王家人都一心想要回羊城,跟老王家关系最好的老楚家也沉默了。

任谁都看得出来,王老汉的身子骨,已经坚持不了几年。

如果花在路上奔波,可能还没到京城,就已经没了。

而王婶儿的精力也一日不如一日,脸上已经带上了看不到明日的死气。

有人能在这样的逃荒中依旧满怀希望,向往明天。

也有人,经历过逃荒以后,就满是绝望。尤其是在自己一家子,几乎是整个队伍的拖累,经常需要同队人的帮忙后,这种绝望,就更深刻了一层。

有些人在这种时候,牙关咬出了血,脸被打肿了,爬也要往京城方向爬。死的时候,眼睛都一直盯着京城的方向,眼中充满绝望和不甘。

但王婶儿明显不是这样的人。

而王老汉,有心也无力。

这对老夫妻,想着反正也可能到不了京城,还要一路麻烦老邻居们,还不如回到羊城。

死的最后一刻,能跟祖祖辈辈们一起埋在羊城的地下,也是一种团聚。

老王家、王守胜家,以及老徐家走了。

小柴炉留给了北上的这一方,北上这一方则是补偿粮食给回家的那一方。

楚老娘看着老姐妹离开的背影,偷偷躲到了骡车边上抹眼泪。

楚燕亭抱着怀里的小老幺,心情有些沉重。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一别,就是永别。

“走吧,我们的路,还有很长。”

刘南山抹了把脸,安慰眼眶通红的娘。

最后,一起北上的,只剩下老楚家、楚小叔家、老孙家,以及老刘家。

其实人也不少,但相比较之前,缩减了四分之一。

羊城距离京城很远,古代交通并不发达,且山地众多,人白天行走,晚上休息,且还需要在路上找食物,或者绕路到某个城市进行补给,这样一来,本来坐马车都需要两个月才能到,拖着大量行李的骡车,速度就更慢了。

半年都到不了京城。

楚燕亭想,徐老娘说的话也并不错,在如今昏庸皇室掌控之下的京城,是个是非之地,他们不一定要去京城。

如果瀛洲国打入大梁,京城十分危险。

历史上多少皇帝,在这种时候,选择抛弃京城。

只是,也不能留在羊城。

一旦打起来了,羊城这些边境之地,实在过于危险。

总之,还是继续往前走,如果能找个更好的安生之地,也不是不能留下来。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分别后不到五天,天终于彻底放晴,地面干燥起来,阳光铺洒在大地,也照在了他们身上。

楚燕亭看着晒在手背上的阳光,感受了许久,并没有感受到阳光的温度。

仿佛连阳光,都被冰冻了,带着一阵阵凉意。

晚上,他们已经不敢像之前那样,点燃篝火在外面睡觉。穿的再厚,都冷的人脑瓜子阵阵的疼。

睡在帐篷里,经常能听到帐篷被寒风刮的呼呼的响。

这天夜里,楚燕亭感觉胸.前一阵尖锐的刺痛。

楚燕亭被这阵疼痛给惊醒,黑暗中,看不太清楚,只摸到胸口有个小脑袋正在拱来拱去。

楚燕亭一摸小脑瓜子,头发稀疏,好样的,是小老幺!

“怎么了,喜宝闹你了?”

一旁,传来楚老娘困倦的声音。

楚燕亭吸气,将小老幺给抱到边上,摸摸胸口,把衣服穿好:“小老幺是不是长牙了,扒着我胸口,差点把我肉都给咬下来。”

楚老娘摸索着起来:“四个多月了,是该长牙了。喜宝平日里吃奶最凶,身体底子比她大哥都强,长牙也正常。”

“这段时间睡觉就仰着睡吧,别面对喜宝睡觉,她最滑头,饿了脑袋就往你身上拱,前段时间我都抓现行好多次了,也就你这个当娘的心大,睡得这么香,一点感觉都没有。”

“趁她现在还不会爬,你能多清净几个月。等会爬了,要是还馋你那一口,你天天晚上都得疼醒。”

楚燕亭:“……”

楚老娘披上衣服,今天守下半夜的是孙老大,守着篝火发呆,火星都跳到他手上了都没感觉,果然皮厚。

看到楚老娘出来,连忙站起来:“大姨,是要热水是吧,这里,一直温着。”

老楚家的三个小崽子在喝夜奶,同行的都知道。

现在不缺水,守夜的就都会帮老楚家热着,晚上要是他们口渴,也有一口热乎的喝。

楚老娘点头,还没睡够,整个人都有些蔫蔫的。

奶粉泡起来,奶香在四周弥漫,吃了三个月的红薯、黑面的孙老大,闻着这股香味,顿时肚子咕噜了一声。

楚老娘看过去,孙老大立马臊红了脸。

楚老娘诧异的眼神,在孙老大看来,都变成了‘你竟然馋小孩一口吃的’的鄙夷。

“我我我,大姨,我不饿。”

说着,又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红晕弥漫到了脖子上。

典型的脸红脖子粗。

楚老娘没有笑话孙老大,毕竟是自己的大外甥,她想了想,把还有些烫的奶放在孙老大手里:“先帮我拿会儿,有点烫。”

大姨烫!

接收到这个信息,老实的孙老大立马将奶碗接了过来。

楚老娘去自家骡车。

掀开车帘,就见小灰灰跟蛋蛋趴在草垫上,蛋蛋的一只翅膀还盖在小灰灰屁.股上,小灰灰一动不敢动,怕把蛋蛋吵醒了。

只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楚老娘。

楚老娘摸摸小灰灰的脑袋,压低声音夸:“乖狗,还知道警惕,明天给你和蛋蛋加餐。”

小灰灰高兴的在楚老娘粗糙的手心里轻蹭了下。

楚老娘翻找了一下,翻到一个前几天做的玉米面馒头和一个鸡蛋,走到孙老大面前,递给他:“拿去垫垫肚子,离天亮吃早食还早着呢。”

玉米面馒头硬邦邦的,裂开了几条缝,鸡蛋小小一个,放在手里,重量却压在了孙老大的心上。

“大姨,这……这是你们和孩子吃的,我这么大一个人了,吃啥呀。”

孙老大咽了口口水,忙想把馒头和鸡蛋还给楚老娘。

楚老娘拿着那碗奶,少见的没骂人:“什么这么大一个人了,你不管多大了,在大姨眼里,还是那个小时候穿着开裆裤,哭着从孙家村跑来找大姨,说你娘有了二弟就不喜欢你了的小屁孩。”

孙老大脸一红,又羞赧,心中又滚烫。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孙老大那时候很小一只,知道大姨对他好,有一次娘因为他没看好二弟,把他打了,觉得委屈,小小一只,不知道怎么跑的,就从孙家村跑到了古河村,要找大姨和大姨夫告状。

大姨夫抱着他去了城里,具体玩了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大姨夫的笑很好看,大姨夫‘借’来的马好高好高,像是他永远也翻越不了的高山。

爹娘跑到古河村来,娘气的又要打他,大姨就挡在他身前,把娘数落了一顿。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在家里说一不二的娘,到了大姨面前,比爹在娘面前还乖巧。

不过,这件事情小时候的小孙老大也没生气多久,因为,很快老三就出来了。

老三出来后,小孙老大发现,娘对二弟的偏爱,又移到了小弟身上。

后来,娘有了大孙子、二孙子、小孙子,一次又一次的印证了孙老大的猜测。

娘就是偏小的!

虽然不生气,还觉得有意思,但还是没办法明白,怎么娘和大姨,还有楚小叔叔为什么都偏疼小的。

直到他无意中从喝了酒的爹那里听到了娘小时候的故事。

原来,娘是大姨养大的。

楚小叔叔也是大姨养大的。

大姨偏心小的,加上娘和楚小叔叔也是家里最小的那个,没有产生过不平衡,久而久之,就被大姨带的,都偏心小的……

真相大概就是这样。

否则,孙老大也猜不出还有别的什么原因了……

孙老大看着大姨进帐篷的身影,抹了抹自己眼角因为感动,和想起往事时产生的眼泪,看着手上的鸡蛋,陷入沉思。

——这鸡蛋和玉米面馒头,应该给三个孩子吃。

——不行,大姨说了,谁还不是个孩子呢,不能啥都给孩子吃了,不然还以为老子天生就要让着小子。反了天了!

——那就打成蛋花跟老二老三一起分享?

——不成,小时候娘偏疼老二,后来又偏疼老三,他这个老大受老大罪了!

孙老大猛地摇头,嘀嘀咕咕:“这一次,我要一个人吃!”

他流着口水,坐在地上,在锅里打上了鸡蛋。

玉米面馒头,掰成一小块一小块放进鸡蛋汤里。

久违的香味勾得他腹中一阵阵轰鸣。

孙老大咽咽口水,高高兴兴的把锅挪到自己面前,正要放碗里吃,又犹豫了。

“就算不给小孩子吃,爹娘和爷爷都没吃过,我怎么能一个人独吞呢?”

孙老大看着这一小锅蛋花馒头汤,眼泪从嘴角流了下来。

挣扎半晌,他叹了口气,正要站起来,去端给自家爷爷和爹娘吃,后背就被拍了下。

孙老大一转头,手中的锅就不见了。

他大惊,对上来人的脸,是他爹……

“爹,你咋起来了?”

孙猎户黑着脸:“不起来,就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吃独食?”

看看锅里的东西:“你大姨给你的?”

孙老大垂头丧气的点头。

“以后少拿你大姨家的东西,你大姨他们也不容易,小心被你娘知道了打你。”

说完,拿着手里的锅转身就走。

孙老大:“爹……”

“别吵吵,作为惩罚,这一锅我没收了。”

孙老大:“……”

看着自家爹给爷爷弄了一碗后,又把剩下的一半端去给了娘,孙老大只敢小声唾弃:

“耙耳朵,没出息!”

若是楚燕亭看到,大概会很欣慰:敢背地里唾弃爹老子,出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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