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是老楚家院门被人开启的声音。

楚老大家，陶氏和楚满仓这对母子贴着这面的墙，想要听清楚那边的声音。

浑然忘了，这面墙之前都沾上了多少秽物，向来好吃懒做，第一回真正意义上干活的楚慧娘，擦的干不干净。

楚慧娘也想凑过来听热闹，但被嫌弃她晦气的陶氏给不耐烦的挥手赶走：“水缸里的水拎满了吗，柴房里的柴火都劈完了吗，一天天的是没有事情做了是吧，赶紧给我干活去！”

楚慧娘被推了个趔趄，站在那里，看着墙那边一溜儿的母亲和哥哥，低下头，眼中闪过一抹阴霾。

“上头下达命令，每家每户按照人头五斗征忠国粮，最低得是黑面。要是换成其它什么番薯、豆类的，得翻一番。”

之前在这边嗓门倍儿响的征粮官，或许是看到开门的年纪大，嗓门下意识也压低了少许。

“大人，朝廷征收忠国粮，咱百姓肯定是支持的，就是家里粮食少，您看咱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瞎的瞎，傻的傻，还有个大着肚子的孕妇，吃都吃不饱，哪里来的这么多粮食啊。”

这边，征粮官看着院子内，嗯，年纪大的开门老人，年纪小的瘦骨嶙峋，长得怪的的确一双眼睛都睁不开，就算没瞎，估计跟半瞎也没区别了。

还有两个高大的壮小伙，不知道为什么缩在角落里，被老人说傻，都没有一点儿反应。

见他看过去，俩壮小伙露出一个憨笑，然后继续低头，看着地上爬来爬去的蚂蚁，十分入神。

嗯，是真的傻。

最后，征粮官把目光放在大着肚子，看起来随时都会临盆，四肢和脸部瘦弱的没有多少肉感的少妇身上。

抬眼，对上少妇望过来的怯生生的目光，征粮官顿时眼神一变。

他伸手，让等在他身后的手下们留在外面，暂时不要进来。

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这闺女给他的感觉，说不出来的古怪，如同一股柔和的清风吹进充满戾气迷障的大脑，就像是回到多年前，闺女没有早夭，而是在这大陆某个他不知道的角落里孤苦无依的长大。

家里日子已经很不好过，吃饭都吃不上一口好的，某天家里却闯进来一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张口闭口就要收人家的救命粮……

征粮官一个没忍住，眼睛刷的一下就红了。

楚燕亭：……？！！

征粮官一直握在腰间大刀上的手，悄咪.咪的带着刀往后移了移。

这刀杀过不少人，见过不少血，好像不太适合出现在他闺女眼前……啊呸，是出现在这个看起来孤苦无依的可怜少妇眼前。

对上中年征粮官不时望过来的复杂目光，楚燕亭心中一个咯噔。

完了，是不是她的白莲花技能用过头了，达到了反效果。

这中年老男人不会是觊觎上了自己的美色吧？！！

(???)?

——该作者还沉浸在自己穿越前那小有姿色的幻想中难以自拔，直至目前都不愿接受自己这张因为怀孕，怎么补都会被孩子吸收走大部分营养，导致自己严重营养不良，骨感过分的脸。

征粮官转向楚老娘，语气松动：“唉，大娘，谁家也都不容易，上头有规定，咱就是帮着干活的人，我不为难你，你也别为难我好吧。这样吧，”

征粮官话音一顿，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道，“交番薯也成，每人多交五成就行，就你们这一家，千万别跟别人说。粮食都混在那里，少你一家几斗别人也看不出来。”

其实哪儿呢，原本上头命令，也就是一人交五斗黑面，考虑到怕把人压得狠了触底反弹，于是可以用多加五成的番薯、豆类替代。

只是一层一层剥削下来，就成了一人交五斗黑面，如果用番薯等替代，那就多翻一番。

想也知道，大家都会选择后者，后者便宜很多。

于是多出来的两成，底下这些征粮官们各自分了。

这个征粮官也说不上是什么好人，但今天到了老楚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良心发现，觉得这么干良心会痛，于是松了口。

其实楚老娘一块番薯皮都不想给，有那多的番薯皮，给蛋蛋吃也好啊！

（礼貌：……你蛋蛋吗？？？）

但老楚家的确粮食多，哪里敢让这些军爷在家里多待，多待一会儿都是危险。

现在这位征粮官不知道为什么语气忽然就软了下来，没有像之前在楚老大家传出来的动静那般，一大群人冲进人院子里，吓人的很。

要不是陶氏祸水东引，说不定这些军爷真的会进楚老大家赶出强抢粮食这种土匪行为。

陶氏把这些人引过来，并不是真的知道老楚家有很多粮食，征粮官看到楚燕亭后，难得的有了恻隐之心，眼睛里就像是上了一百层滤镜，越看越觉得这闺女太可怜了，要不是理智还在，差点就要自掏口袋让这闺女去买点肉补补身子。

于是，主观的认为这些人家穷苦，家里没有粮食。

——有粮食也养不出这么瘦的怀孕女子。

看这情况，这闺女还是这老婆子的亲闺女呢，总不至于虐待这亲闺女吧。

楚老娘把这些人当成了瘟神，听了征粮官的话，当下就千恩万谢的甩着两条老细腿，叫上自家‘傻孙子’，蹭蹭蹭就跑去，把六个人应该交的番薯都取了出来，交给征粮官。

征粮官垫了下重量，点点头，没有缺斤少两糊弄自己，不枉费自己对她家网开一面。

心中熨帖，于是，拿出一袋，给倒出来一些，大概是一斗的量，这才让一个手下进来，把这些粮食都给带出去。

“老大？”

那手下觉着重量不对，看向征粮官。

征粮官抬抬下巴：“熟人。”

那手下立马会意，他们这些人谁没有个关系要好的熟人呢。

当然会或多或少给点便利，大家心照不宣。

于是那手下对上楚老娘，脸上都罕见的带上了笑容：“今天来的突然，大娘别见怪，给大娘赔罪啊！”

楚老娘受宠若惊：“不敢不敢。”

征粮官离开老楚家前，想到什么，下巴一抬，指向隔壁楚老大家：“刚才那个，说是你儿媳？”

闻言，楚老娘眼眶一红，整个人都委顿下来：

“唉，都是我们老的老，弱的弱，帮不上他们忙，尽给他们带去麻烦，前不久断了关系，村长那里还有文书。”

这话听上去，老太太都把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实际上信息量极为丰富。

征粮官也是个人精，不然也走不到这个位置，闻言立马会意，看向隔壁楚老大家，顿时充斥了厌恶和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愤怒——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欺负他闺女！

上头了上头了，这中年男子仿若被光环下了降头，撸起袖子，气势汹汹的一挥手：

“走，咱去隔壁看看，看看是不是真的没有粮食！”

楚老娘目送他们去往隔壁拍门，轻轻把门合上，深藏功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