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川记忆里的李江，虽然头发因为压力大而有些变白，但整体气质和精神风貌都非常积极向上。

整个人是一种昂扬的状态，看上去和同龄人差不多，充满着年轻人的活力。

但现在……

看着眼前的“中年人”，苏川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江竟然变得这么沧桑了！

面色灰白，眼神黯淡，甚至都有了皱纹！

这……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苏川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苏川。”李江看着苏川的表情，笑了笑道，“怎么，不认识了？”

“我真不敢认识了！”

苏川轻轻锤了李江的肩膀一下：

“怎么回事，老李，怎么这么沧桑了！”

李江……闻言只能苦笑。

“这事说来就话长了。”

他拉出凳子，坐了下来，然后从外衣口袋里摸出一包劣质的香烟，抽出一根点燃。

“王姨！”

苏川招呼了一声：

“人来了，可以上菜了！”

“好嘞~”

王姨闻言，立刻从厨房里端出几大盘菜。

有热有凉，有荤有素，虽然不算什么大餐，但看上去也颇为可口。

“谢谢王姨。”

“没事。”王姨爽朗一笑，“你们慢慢吃，有事招呼我。”

等王姨退出包间之后，苏川递给李江一双筷子。

“来，先吃菜，边吃边说。”

李江拿过筷子，夹了口凉菜放进嘴里。

他开口想说些什么，但……未说先叹。

“苏川。”

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还记得咱们上次见面吗？”

“嗯，当然记得。”苏川点点头，“去年不是在这儿，在另一家饭店，你那会……”

苏川想了一下，组织着语言：

“你那会虽然也有白头发，但看上去很年轻，也很有活力。”

“而且还对未来充满希望，给人一种积极向上的感觉。”

“希望……”

李江深吸一口烟，然后长长吐出：

“我宁愿自己从来没有这东西。”

“老李，到底怎么回事？这一年发生了什么？”

苏川忍不住再次问道：

“有什么你就说，哥们能帮就帮一点，啥事过不去啊？说出来就好了！”

李江又是一叹，这才缓缓开口：

“去年过完年后，也就是和你吃过饭没几天，我就离开了家。”

“因为我家那边没有什么好的工作，待遇也都很低，所以我就来了G市。”

“一方面是比较熟悉，毕竟曾经生活过十几年，另一方面，就是这里有一些卖力气的好工作。”

“当然，我说的好……也只是工资高，工作条件还是比较艰苦的。”

“不过，卖力气嘛，都这样，我也习惯了。”

“我找了一家生产手机配件的工厂，待遇也不错，一个月能到手七八千。”

“……当然了，这是建立在我每天至少工作十二个小时的前提下，而且一个月只休两天。”

“但我还是很欣喜，因为我太需要钱了。”

“自从我爸去世后，我家里的情况……是一天不如一天。”

“我妈身体每况愈下，我妹和我弟还在上学，每天都得花钱。”

“所以我努力的干，玩命的干。”

“连着半年，我休息的时间屈指可数，不过……我也确实赚到了一些钱。”

“除了家里的花销之外，我手里的余额，第一次突破了四位数。”

“我拿着那一万多块钱，一时竟有些茫然。”

“我知道，继续在工厂做下去，我可以继续赚钱，也能攒得更多。”

“但……这是一份没有未来的工作。”

“我现在还年轻，能卖力气干，但等我四十呢？五十呢？”

“我还能干的动吗？”

“而到那时，在厂里工作了一辈子的我，没有任何手艺和特长，又能去找什么工作呢？”

“所以理智告诉我，我应该去学一门技术，学一门真正能养家糊口的技术。”

“但……要知道，学技术，也是有门槛的。”

“我脑子不算聪明，但也没那么笨，只要给我时间，我相信以我的勤奋，肯定能学会。”

“但我最缺的，恰恰就是时间。”

“我手里有一万多块钱，就算再省吃俭用，全家最多也用不够一年。“

“但是一年……不管任何手艺，恐怕连入门都难。”

“而在学徒期间，工资低的可怜，甚至于没有。”

“所以虽然理智告诉我应该去学技术，但现实却不允许。”

“我想了一整夜，最后还是决定回到工厂。”

“但就在那一天，我妈突然找到了我。”

“她……让我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她告诉我，这样下去只是权宜之计，不能长久，学一门技术才是正道。”

“至于家里，她说不用我担心，暂时不会出问题。”

“我想拒绝，但我妈的态度却很坚定。”

“我没办法，只好答应了下来。”

“既然决定，那就要开始想好到底学什么。”

“我挑了又挑，最后挑了决定修车。”

“因为修车学起来相对较快，而且学徒时期也有一些收入。”

“虽然不多，但能顾得住自己，我一万多的积蓄可以给家人。”

“一年，我给自己的期限就是一年。”

“一年之内，我一定要学成，然后开始多赚钱。”

“我们家没关系、没门路，更没钱，我求爷爷告奶奶，不知道遭受了多少白眼，终于找到了一家汽车修理店，愿意让我当学徒，一个月八百块钱，包吃包住。”

“老苏，你知道吗？当我知道这个消息时，我简直欣喜若狂。”

“一个月八百，还包吃包住，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平时除了吸烟之外就不用花钱，还能给家里寄几百！”

“那一天，我做梦都是笑醒的，我妈也笑的合不拢嘴。”

“第二天，我就收拾行李，来到了那家汽车修理店。”

“规模不算太大，但也不小，还是在G市。”

“从放下行李开始，我就开始跟着老手学习。”

“老板给我找了一个师傅，是一个尖嘴猴腮的瘦男人，看上去四十来岁，面无表情。”

“他姓吴，我就一直叫他吴师傅。”

“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跟着吴师傅，从睁开眼，到晚上睡觉，几乎是寸步不离。”

“有的人笑话我太夸张，但我想的却是，我要最快的学到技术，挣更多的钱。”

“吴师傅就是我向上攀爬的绳索，我当然要死死抓住。”

“可他……他却不想让我上去。”

“每次我问他问题，他回答的都极度不耐烦，语气里的嫌弃简直能化成实至。”

“除此之外，他的所以杂务，不管是洗衣还是洗床单，全都撂给了我。”

“还有数不清的快递，也全都是我领的。”

“我几乎成为了他的保姆，就差帮他上厕所了。”

“但我没有怨言，哪怕他的态度再恶劣一点，我也不会有怨言。”

“只要能学到技术就好。”

“但他似乎连这点怜悯都不想给我。”

“我怕他生气，每次问的问题都是自己想了好多天还想不明白的关键问题，小的、不关键的问题，我都自己默默观看、自己解决。”

“可我问他的关键问题，他却逐渐开始不回答了。”

“取而代之的永无止境的谩骂和白眼。”

“我不怕被骂，我只怕学不会，所以我继续问。”

“但他就是不说。”

“我实在是没办法，我来学技术的，你却不教，光看我能看明白吗？”

“所以万般无奈之下，我去找了老板。”

“老板知道这件事后，找来了吴师傅，当着我的面，问他是真是假。”

“吴师傅看着我的眼神很怨毒，但他只能点头。”

“老板没吵他，也没吵我，只是把吴师傅的工资结清，让他离开了。”

“吴师傅就这么被老板炒鱿鱼了。”

“我很感激老板，特别特别感激，但老板却没当回事，只是让我好好学，赶紧学会顶替吴师傅。”

“他又给我指定了一个新师傅，姓周，也是中年人，只是胖胖的，看上去很富态。”

“周师傅和吴师傅完全不同，他对我可谓是有问必答，甚至有一些我没注意到的细节，他还会主动告诉我。”

“我感激极了，更加如饥似渴的学习。”

“我本来给自己划定的期限是一年，但实际上，三个月我就学会了。”

“虽然还不到大师傅的水平，但和已经离职的吴师傅已经相差不多了，可以成为正式员工，担当副手了。”

“老板同意我转正那天，我请周师傅在最好的饭店吃了一顿饭。”

“虽然那花了很多钱，但我一点都不心疼，因为我知道，光明的未来就在眼前。”

“转正之后的待遇，每个月底薪五千，而且还有业绩提成，并且加班也有加班福利，每个月休息四天，节假日也休息。”

“听上去也就那样是吧？但对我来说，这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工作了。”

“请周师傅吃完饭后，我回家跟我妈和我弟弟妹妹说了这个好消息，大家都特别兴奋，我妈更是直接流下了眼泪。”

“我更是兴奋的无以复加，以前遭受的白眼、嘲讽，还有自己付出的数不清的努力，全都烟消云散了。”

“第二天，我换了一身最干净的衣服，斗志昂扬的去工作了。”

“这是我成为正式员工的第一天，这意味着我可以独自处理一般的问题车辆了。”

“店铺开张没多久，第一单生意就上门了。”

“我记得特别清楚，那是一辆红色的大众，毛病是车子无法启动。”

“一脸焦急的女司机要求我们赶紧给她修好，她有急事。”

“当时我离的最近，按照规矩，该我上去。”

“周师傅和其他师傅也纷纷看着我，眼神各异。”

“我深吸一口气，心里也涌起数不清的想法。”

“这是我第一次独自处理问题，能不能快速、准确的处理好，将会是影响我以后的重要因素。”

“我不仅要修好，还要最快的修好，交出一张完美的答卷。”

“这些思绪说起来长，但实际思考起来连一秒都不到。“

“女司机的话音刚落，我就提着工具箱，飞一般的跑到车前，打开了引擎盖。”

“我迅速而准确的扫了一眼，立刻发现了问题所在。”

“是一个不算大的故障，而且比较普遍，我之前已经练习过无数次了。”

“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打开工具箱，开始了修理。”

“我把速度提升到了极致，但同时又保持了稳定和精准。”

“连那位女司机，脸上都露出惊叹之色，甚至都没有继续催促。”

“只用了不到十分钟，我就把车修好了。”

“女司机上车，一下就把车子启动起来。”

“她迅速付款，然后飞驰离去。”

“但离去的同时，她笑着留下一句话：”

“手艺很不错。”

“顾客的赞美，就是我们最大的荣幸。”

“师傅们纷纷点头，表示了对我的认可。”

“我表面平静，但心里已经兴奋的快要跳起来。”

“但我来不及开心，因为生意在不断上门，我要不停的工作。”

“但我丝毫不感到疲惫，体内反而源源不断的生出动力。”

“就这样，我做了一个月，期间没有出过任何问题。”

“那个月，我赚了整整一万块钱，连底薪加奖金。”

“我高兴的快要疯了，其他师傅们也笑，并没有表示嫉妒。”

“因为我的工作量最大，甚至比两个人加起来还多，所以大家都很平衡，毕竟多劳多得。”

“我家里人的喜悦，也不用我过多赘述。”

“总之，一切都是在走向美好。”

“直到……那一天为止。”

说到这里，李江的脸上，涌上了一抹深深的痛苦，甚至还有些恐惧。

“那一天，就是我发完工资的第二天，有一个人来修车了。“

“是一个人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顾客——吴师傅。”

“我们都惊呆了，他这个老师傅，就算被辞退了，但手艺还在，怎么会来这里修车？”

“而且……还是很小的毛病，学徒都会修的那种！”

“所有人都不理解，有些好奇的师傅直接就问了。”

“但……吴师傅根本不回答，只是冷着一张脸，要修车。”

“而且点名让我修。”

“我更加诧异，心里满是不解。”

“但这毕竟是生意，我不可能不做，只好拿着工具箱，给他修好了车。”

“吴师傅也没二话，付完钱就离开了。”

“但……就在当天下午，老板突然打来电话，告诉我们一个消息。”

李江抬起头，看着苏川，瞳孔里满是红丝：

“吴师傅……出车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