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绝境。
呼呼的风沙卷过了沙漠,最后出现的还是一片冷漠的沙漠,仿佛这些风沙卷过的也只不过是一个寂寞。
那此起彼伏的沙丘,一层一层地向天边延伸,似乎看得到尽头,又似乎遥不可及。
那些留在沙地上的脚印,仿佛可以将人带到遥远的天边,直达天上。
但是一片风沙过后,所有印记又已消失,仿佛可以让天地都感到彷徨无措。
我为何来此,我要走向何方?
他不知道。
对于一个行尸走肉而言,他不需要回答这样的问题。
他只是一路行走,不停地远行,但是为何会踏入这片流沙绝境,他实在没多想。
或许是为了寻找一丝生存的意义?又或许是出于一点好奇,抑或只是一时失神,误入了此地?
……
“呜呜呜……”
也不知是谁的哭声竟能穿透这千里的风沙,传到他的耳中。
声音是那样的凄惨与绝望,就好似可以让这漫天的沙子相互摩擦流出血一般,听起来都觉得生疼。
他有些好奇,继续迎着滚滚的风沙前行。
“呜呜呜……”
声音越来响亮,也越来越悲惨。
迷迷茫茫之中,他看到了前方出现了一团忽明忽暗的白光。
这白光被困在一片十数丈之宽的强猛的龙卷沙尘之中,似乎随时会被风沙所卷破。
哭声正是从那团白光之中传出来的。
他早就听出来了,是几个小孩的哭喊声。
他缓缓踏步向前,向那白光靠近。
一阵阵风沙连续不断刮到了他身上,却无不被他身上所发出的一片橙色光亮所震开。
他来到了离白光三四丈外,他看到了被包围在沙尘和白光里的六七个小孩,差不多都是五六岁的年纪。
他们蜷缩成一团,抱在一起惊恐无助地哭喊。
那团白光,就像一个结界一般将他们保护了起来。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异常害怕,哇哇大哭,就像一群被几只大猫逼到墙角的小老鼠,紧缩起来,浑身发抖。
在风沙之中,他们的身影忽隐忽现,就像被命运遗弃在这里的小孩,无所依靠,任其自生自灭。
这一点,倒有点像他自己。
他愤然击出左掌,化出一片橙光瞬间罩住这片龙卷沙尘,然后手掌猛然发力,陡然便将这些沙尘吸了过来,并被他引导到自己左侧数丈之外。
也就一杯茶水的功夫,沙尘便几乎被他完全清理干净了。
但也是在这一刻,护在那群小孩身上的白光突然“嘭”的一声发生爆破。
吓得孩子们顿时惊叫起来,却不敢跑开,仍是抱成一团。
原来是一支长如巨木的沙箭从前方远处极速射来,狠狠击中了那团白光,只不过由于白光也是异常坚固,在爆炸散去之际,也将那支沙箭震散了。
但与此同时,又一支同样大小的迅猛的沙箭从孩子们身后劲射过来。
这一次,他眼疾手快,瞬间移到了孩子们的身侧,打出右掌,化出一道炫目的橙光,向那沙箭重重击了过去。
“砰!”
箭成散沙,洒到了沙地上。
孩子们似乎已经意识到了眼前的这个男子是在救他们,便纷纷看向他,躲到了他的身后。
他们看到的这个感觉大概也就三十出头的青年男子,戴着一个灰色的面具,只露出了嘴巴和鼻子,以及一对冷峻的眼睛。
细看的话,他的眼神有些空洞,但却略带一丝怒意。
他冷冷地注视着前方,即沙箭射来的方向,小心戒备着。
因为他已经感受到了前方正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向这边压迫而来。
目标尚未出现,但是对方透露出的强烈的杀意和愤怒已经扑面而来。
他向前踏出几步,化出了一柄橙光巨剑。
也便是在此时,前方的沙丘之中忽然响起一个洪亮的低吼声:“嗷……”
一片宽大的沙丘忽然向天空翻腾了起来,巨大的沙暴擎天而起,遮住了半边天。
天空瞬间阴暗了下来,像是要被魔鬼吞没一般。
“沙巨人!沙巨人来了!”孩子之中不知谁惊叫了出来。
惊恐的声音传入了男子的耳中,他有点好奇,但是他却没有回头去问孩子,因为他要全神贯注观察前方形势。
“嗷……”
随着一个响彻天地的低吼声再次响起,那巨大的沙尘已经完成形变,化成了一个如巍峨山峰一般高大的沙人。
就是完完全全由无数沙尘组成的与人形一样的巨人。
“没有**?”男子心道。
他听到沙巨人发出的吼叫是一个中年男性厚沉的声音,但观其形体,却未发现有男性的那个独特的标志,因此心生好奇。
其实对于他这个心已死了的人,面对眼前骇人的情景,他还是会感到吃惊,但那也只不过是瞬间的事情而已,此时此刻,他仅剩下一些好奇心而已。
“你是谁?竟敢来坏本王的好事!”沙巨人质问道。
那确实是中年男子的声音,只不过异常洪亮,似乎只要他再发力一喊,便能将整片沙地掀起来一般。
他心下惊奇,想不到对方居然会说话。
“路过而已,顺手帮孩子们挡一下。”他淡淡地说道。他的声音异常冷淡,像是照着字条面无表情硬生生念出来的一般。
“哼,弱小的东西,不自量力!”沙巨人又张开巨大的嘴巴,讥讽道。
其每一次说完话,都会在大地上卷起一阵不小的风沙。
“好文未必字数多,强人不在块头大。你外强中干,未必比我强。”他冷冷地说道。
“你找死!”沙巨人闻言不禁怒吼一声,同时全身愤然一抖,将无数沙子震落下来,接着便是一阵巨大的风暴瞬间风卷残云般卷了起来,蓄势待发。
“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号!实不相瞒,我就是找死!”面对即将到来的威势盖天的沙尘暴,他面无改色,反而调侃了起来。
“找死!”沙巨人听到他的回话,先是愣了一愣,再次怒斥道。
“哎!我是!”他当对方是在叫他,便欣然回应道。
只是此时,一阵铺天盖地的沙尘暴已经向他卷了过来。
他毫不犹豫一剑斩向沙尘暴。
一道势如雷电般强大的橙光瞬间没入了沙尘暴之中,继而又爆发出连续不断的轰隆声,无数道闪电出现在沙尘之中,两者混为一体,互不能前。
“砰!”
又是一声巨响,震天动地,沙尘未绝,橙光却已消失。
显然是沙尘暴更加厉害,已经突破了那名叫做“找死”的青年男子的剑光防御。
“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沙巨人又吼叫起来,这一吼声音巨大,显然是它已彻底被激怒,要发威了。
它直接释放出一股摧毁力比之前强猛上数倍的沙尘暴疯狂扑来。
找死已收回巨剑,瞬间化出一枚橙光闪闪的玉如意挡在身前。
他左手执玉如意,右手出掌向玉如意输入一股强大的元力,进而将玉如意的神器之力催发出来,化成一片炫耀的橙光屏障抵御住眼前两股猛烈的沙尘暴的冲击。
周围连续不断爆发出“嘭嘭嘭”的相互冲撞的震耳欲聋的声音。
任何人类一听到这类的声音,就知道是有绝世高手正在进行毁天灭地般的决斗了,因为众多人类小说都是这么描写战斗的。
“嘭嘭嘭……”
“砰砰砰……”
“啪啪啪……”
……
非常厉害,用这种声音势必可以炸掉所有神魔鬼怪,再炸掉千界万道。
“噗!”
一口鲜血从找死的面具中喷了出来,同时他被震退了一步。
“你们快跑!有多远跑多远!”他一边抵挡沙尘暴的冲击,一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几个小孩喊道。
“我们不走!”
“叔叔,你没事吧?”
……
孩子们泪流满面,紧张而害怕,但此时竟然没有选择逃跑,甚至有两三个小孩还对他表示关心。
他咬咬牙关,全力催动元力,抵抗着如银河倒泻而来的沙尘暴。
“噗!”
他再一次殴出了一口血,这一次鲜血直接喷到了他左手中皎白的玉如意之上。
与此同时,沙巨人忽然向他这边纵身一跃,猛然扑了过来。
他以为这下子要完蛋了,不料他手中的玉如意忽然发生了惊人变化。
刚才喷到它上面的鲜血竟然突然扩散了开来,直接将其全部染红。
原本皎白如月的玉如意硬生生变成了一枚血红的神器。
一股绝强的血橙之光从玉如意之中陡然释放出来,与正好扑到的沙巨人相击到一起。
“砰!”
又是小说中熟悉的战斗声音,震得天空摇摇欲坠。
双方均被一震而开。
找死直接倒在了孩子们身边,但是沙巨人却没有倒下。
后者仰天怒吼,又迅速向他们猛扑了过来。
遮天的狂沙仿佛一只从天牢之中脱困的恶狼,势要将众人一口吞没。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一道白光瞬间划过,射到了众人身前,化出一个白发飘飘的青衣老者。
沙巨人顿时被老者身上的白光强力给猛然震散,化成一片散沙,成为了这荒凉的沙漠之中普通的一员。
这强悍的实力,令找死都感到吃惊不已,一颗早已死去的心脏似乎又因此激动了起来。
“沙爷爷!”
几个小孩高兴得喊了起来。
只是他们刚喊完,却看见前方不远处的沙地陡然崛起,眨眼之间便形成了三个跟刚才那个沙巨人的体型相差无几的沙巨人,不同的是他们全身散发出粼粼的黑光,像是每颗沙子身上都能发出一片黑色光亮一般。
找死的眼神微微颤动,这可能是他这辈子见到过的最强大的敌人。
“沙神,你终于来了!”声音从那三个发光的沙巨人之中传出,也不知具体是由谁发出来的,但听起来跟刚才那个普通的沙巨人声音极为相像——一个中年人低沉而洪亮的声音。
“黑暴王,你用孩子们将我引出来,未免太过无耻了一些。”沙神说道。声音厚重而明朗,有一种沉稳的力量感。
找死只看到他的背影,没有看到他的面容长相,好奇地站起想往左前方走过去看看。
但沙神似乎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没等找死开始走动便头也不回地发声道:“年轻人,不要过来。”
找死便止住了脚步。
“沙神,看来你们阵营多了一位很有潜力的成员。”黑暴王道。
沙神没有回答对方的话,只说道:“孩子们,一起带他回白马镇。”
“是,沙爷爷!”
孩子们应声说道。
“叔叔,我们走吧,跟我们回白马镇。”一个个头最高的脸色黑黑的男孩对找死说道。
另外的几个孩子也纷纷出言劝说。
找死转回了头,看到这几个孩子,四男二女,个个神色自信,完全没有了方才哭天喊地的凄惨恐慌之状。
“我想留下来战斗。”找死说道。
“这里有沙爷爷就可以了。”刚刚那个最先开口的男孩坚定地说道。
“是啊,叔叔,走吧,不然沙爷爷会生气的哦。”一个扎着两根小辫子的瘦小的小女孩说道。
找死怔了一下,忽然咳了一声,点头说道:“好,我跟你们走。”
他知道等下这里必定有一场大战发生,他如今身受重伤,再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倒不如随这些孩子回去,一路上也好照顾他们的安全。
于是,他便跟随孩子们走了。
奇怪的是孩子们似乎已习惯了在风沙之中生存,走起路来竟像是毫不费劲的样子。
对他们而言,这些风沙就像是不存在一般。
反而是找死,即便他使用了元力行动,也还是明显感到受到风沙的阻碍,迈起步子可并不容易。
“沙神,不用担心,我会等他们走远了再跟你动手的!”
“你这样做很正确,可以让你多活一会儿。”
……
找死的身后是黑暴王和沙神越来越让他听不清的对话。
直到最后他回头已看不到那三个沙巨人的庞然身躯。
“砰砰砰……”
那种熟悉的似乎从小说当中爆发出来的神级的打斗声才传入他的耳中。
他没有回头,继续跟随孩子们快速向前方茫茫的大漠走去。
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他们爬上一个又一个雷同的沙丘之后,他们才终于看到一个久违的镇子悠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此时正值斜阳西下,镇子的后背被映出了一片暖红,镇子内正有袅袅青烟与四处扬起的尘沙纠缠到一起,似乎是要共赴天涯将那片夕阳红给涂去。
这个美丽的镇子叫做白马镇,坐落在茫茫沙漠之中,却像极一只巨大的骆驼安静地伏在这里休息,任凭眼下的风沙如何侵蚀它都可以纹丝不动,让人看着都感到十分安全。
孩子们领着找死进入了白马镇。
不知为何,他忽然产生一种恍惚的错觉,像是自己什么时候来过这里一般。
只是就在这恍惚之际,一道亮眼的白光在他面前一闪而过。
找死心里不禁猛然震颤一下,神色一定,他确定自己看清楚了,那不是一道白光,而是一匹白色的骏马。
太震撼了,要知道,千年以前,马类早已在瑰元大陆绝种了。
因为人们已经掌握瑰术,可以飞天遁地,可以化出物界,还拥有各种瑰器和瑰兽,古时主要用来代步和作战的马类早已被时代所淘汰。
它们连宠物的地位都混不上,甚至连做食物的资格都没有,因为马肉并不符合人类的胃口,不是很好吃。
对于人类而言,它们可能唯一存在的一点价值就仅剩下一个名字可以纪念而已。比如浩瀚城中的“白马广场”,只不过是一个历史符号罢了。
所以,在瑰元大陆上很早就没有马了。
因此眼下找死亲眼见到了一匹传说中的白马之后,其内心之震撼是极其强烈的,简直就像是看到了一个重生的自己一般。
这匹雄健的骏马,急停在离他不到一丈的路面上,娇尾拂天,仰首嘶鸣,好不威风。
找死激动地望着它,仿佛他看到的又确实是一道耀眼的白光,一道可以撕亮他整个黑暗人生的一道白光。
他已经热血沸腾,热泪盈眶。
这是几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还在活着,还能活着。
遥想当年,他暮云家由于他父亲暮云西风作恶多端而导致家破人亡,整个家族仅剩他和他的姑姑暮云楚楚二人尚在人间。
后者已退隐江湖,避世不出。
他没有了亲人。
他也知道杀他全家的凶手是阿柒一伙人,但他却没有理由去向阿柒他们报仇,因为他那血债累累的父亲才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他还有朋友,但他实在没脸再去面对他们,面对天下人。
于是那天,他去向朋友告别的时候,他只见了布单一人。
布单留他不住,便送给了他一枚玉如意——涟漪。
从此,他化名“找死”,浪荡江湖,顺便行侠仗义。
前些年,他还因此混到了一个“大陆第一魔侠”的响当当的名头。
但这些,丝毫没有给他带来过真正的快乐和满足,因为他内心的痛苦与麻木是一个无底深渊,哪怕挖掉整个瑰元大陆的泥土来填也填不满的。
直到这天,他浑浑噩噩地游荡到了大陆西端,向近在咫尺的流沙绝境呆望了许久,同时感受着被一阵阵风沙不断侵蚀的疼痛。
他竟没由来地产生一丝丝兴奋舒爽的感觉,他似乎觉得前面的这些风沙或许可以帮他填平内心罪恶的深渊,于是他便一步一步缓缓向前踏去,最后踏入了流沙绝境之中。
“你怎么哭了?”
一个温柔的女声忽然从他耳边传来。
他转过脸,看到一个白衣女子正一脸关心地望着他。
他不由怔了一下,因为这个女子的气质太柔弱,太特别了。
他见过佳人无数,但那些人无不是从小就练武修元,无论性格多么温柔,身上也总会透出一些强盛之气,很容易就可以让人感觉到和自己是同属一类人。
但眼前这个女子,身上完全没有一丝盛气溢出,就跟荒山野外的小花小草一般,跟旁边的另外几个小孩一个样,柔弱而真实。
她容貌平平,但仪态自然,而且面带微笑,十分友善的模样。
他忽然觉得,他和这个女子是同一类人,很弱的人。
因为他曾已心死,曾极度麻木和无助,虽然拥有一身不错的瑰元力量,还四处行侠仗义,但其实他内心总觉得自己连只蚂蚁都不如。
因为蚂蚁都是有目标有意义地生存,而他则是一片茫然,浑浑噩噩,一心“找死”却想不到应该怎么死。
日子得过且过,不明不白就走到了现在。
“是啊,叔叔,你怎么哭了?”孩子们也在关心他。
“没有,是沙子吹进了我的眼睛。”他说道。
“叔叔……”
“别叫我叔叔,叫我哥哥。”
“好的,叔叔,你的眼睛疼么?”
“不疼了。”
“那就好。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待会儿帮你办个临时通行证。”白衣女子忽然开口对他说。
“叔叔叫找死。”孩子们齐声说道。他们在回来的路上已经问过他了。
白衣女子顿时一脸懵住。
“我的原名叫暮云尚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