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飞驰,这颠簸程度,较之前,真不是差了一个级别。陆望舒心想流亡带上梁方,都比眼前这个花架子小侯爷管用得多吧。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敌人最想不到的地方。”

“青阳?”两人还是有了些默契,建康下青阳,虽然偏了一些,青阳张氏大概也想不到自己四处追杀的人会悄无声息从自己地盘过。

忽然他又听到一声:“我们怕是一时半会走不了。”虽然来得突然,但他一定也不意外。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牛鬼蛇神在等着呢,他下意识地就准备冲出去。

温清圣停下马车,将他的手推回了马车内室。

“你千万别出来,一会无论听见什么,都装晕装死就好了。”

陆望舒不明就里,心中纳闷也只好先缩了回去。

他倾耳倾听一会,隐约听见对面有七八人,步履轻盈身手都不错,温清圣跳下了马车,疾步朝那群人走过去,却没有预想中的刀光剑影之声。

他好奇地掀起一角,却见对面站在一位年近四十的贵妇人。她容色尚殊,眉眼秀致却有凌厉之意,唇角似勾非勾带讥诮。来人正是定国侯夫人虞氏,眉山虞氏之女,虞惊鸿。

看到温清圣走上前来,抬手就是“啪!”狠狠一巴掌甩下去,“你真是不知死活了!”温清圣右脸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却依然低头一言不发。

陆望舒皱了皱眉,看来温清圣定国侯夫人十分怨恨她是真的了。这本是定国侯的家事,但温清圣是因为自己才跑出来的,他一时间竟觉得进退两难。

“你这就跟我回府去,至于太子殿下,我自会派人护送到南蛮。”虞氏说完也没看温清圣一眼,转身便要走。

“这回恐怕恕难从命了,我护送太子殿下去南蛮,是奉了陛下的圣旨。”

“什么?!”虞氏一听有陛下的旨意也只是冷笑了一声,“圣上让你这顽劣的小子胡闹,父亲自然有办法让圣上收回旨意。你切莫再找其他借口,除了回府没有商量的余地。”.七

“对不住了,母亲大人恕我不孝。清圣是您的‘儿子’,更是陈国的子民。如今忠孝不能两全,容儿先尽忠再尽孝。”

温清圣将“儿子”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好啊,你竟然学会威胁我了。”

虞氏上前两步眯起了眼,一把拽住温清圣。

“母亲倒是想想,该如何威胁我吧。您寻死觅活这么多年,儿已经看腻了。定国侯这个爵位没传给我,我想母亲是断然舍不得死的。”

“你这个逆…子!”虞氏抬手又是一个巴掌扇下来,温清圣却直接避开了。

“这么多年母不慈,我却一个人演了孝子,也挺累的。我理解母亲这一生过得极度痛苦,可是母亲便要将孩儿也变得一样痛苦么?母亲那么要强,争夺半生,争夺到了您想要的吗?”

“你怎么可能理解!就是你的错!还一切还不是你父亲造的孽!我就想要他去死!”

“翻来覆去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两世不曾解开的结,温清圣头疼欲裂,忽然就想畅快淋漓地都说出来。

“我当年只有七岁,母亲是觉得我能救他,还是替他去挡剑。母亲,是恨我没一起死在那场刺杀中?这天底下就没有一个母亲,会希望自己的孩子去死的。”

最后一句话对虞氏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她呆呆愣住了。

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温清圣看得也慌了神。

虞氏知道,自己从来不是怨恨女儿活了下来。

只是愧疚自己无能为力,保护年幼的儿子。眉山虞氏女本就金尊玉贵,她本可以嫁入皇室。

可她偏对定国侯温逐流一见钟情,不惜与父兄决裂下嫁于他。

可千方百计得到的丈夫却心有所属,终日流连青楼酒馆。

最不能容忍的是,在她怀着龙凤胎六个月的时候,与那贱人相似面孔的妓子带着他的私生子找上门来!

他将她的一颗心粉碎,将她的骄傲也踩在了脚底下!

一怒之下她便错手杀了那个贱人,事情变得再无挽回的可能,可那全是她的错吗?

后来呢,定国侯府居然能混入杀手,只针对她的一双儿女,杀了她唯一的儿子。

她逼问是不是他下的手,他却只给她一个冷冷的背影,对儿女的死,对她的心碎置若罔闻。

她的心彻底死了,无论如何这定国侯的位置必须流有虞氏的血脉。

于是,她便让女儿取代了儿子的身份。

看这女儿穿戴儿子的服饰,用着儿子的名字身份,将来还要承袭本属于那个死去的孩子的爵位。经年累月,她又把这份愧疚化成了恨,发泄在女儿身上。

虞氏这个名义上的生身之母啊。一生都因为别人的错,而一错再错。父亲惹的风流债,却是母亲来承担。

夫妻失和,母女如仇敌,这样的原生家庭真是堪忧。自己还能是个正常人,完全因为这个穿越的芯子。

“我并非想要和母亲决裂。只是我既然占了定国侯小侯爷的身份,我就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也是君命。母亲,这事已成定局,请不要做任何干涉了。”

一瞬间,两人陷入了久久的沉默,沉默。

“活着。”

“好。”

“你若是死了,我便将他也杀了。”

看虞氏带人离去走远,温清圣才恍然惊醒:虞氏这是表示关心?

两世的母女恩怨,算是和解了?

她忽然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可是这个场合怎么都不对。

她闷闷地进入马车内室,将陆望舒赶到前室:“你来驱车!”

陆望舒傻眼,想说我不会呀,看温清圣神情不太对劲又闭了嘴。

她这是和母亲彻底闹掰了?

两人就任由这马自己慢慢走,这四周安静得只有马车轮咕噜噜滚过的声音。

过了一会,陆望舒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了?没事吧?”

“哼…我要你管啊…”

这声音已经带了轻声的呜咽,鼻子一吸一吸的,然后彻底爆发,嚎啕大哭起来。

这两天内,已经见她哭了两次了,难怪国子监的人都说温清圣太娘了。但往深一想陆望舒又想打自己嘴巴,她每次哭都好像跟自己有关。

“你要不,还是回家吧?”

温清圣止立刻止住了哭声,又听陆望舒耐心地说道。

“我看你母亲也未必对你完全无情,你跑出来了她能亲自出来找你,你看你还是有家可回的。当然我并不是说不信你,而是你大可不必跟着我……”

“既然殿下信我就好!我也跟殿下坦白了,我这次出来不仅是我自己要出来,更是奉了陛下之命,必须要护好殿下的!”

“父皇派你来?”陆望舒不由得一阵冷笑,周边的空气都似乎冻住了。

“你觉得他是想要我死还是要你死?”

温清圣愕然,看来殿下对陛下也是彻底失望了。

“活着。”

温清圣忽然走到前室,抓起陆望舒的双手,坚定地看着。

“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作者题外话】:女主的母亲也是很可怜的,年轻时候丈夫风流成性,自己因爱生妒误杀了人。产生了迫害妄想症,跟自己丈夫十七年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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