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小区,陈光耀家中。

从进入这间小区大门开始,一直紧跟在后边的杨德昌就产生了许多疑问。

因为这座小区的破败程度有些夸张,首先是小区里的水泥地面,坑坑洼洼很不好走;

再次是小区里的住宅,普遍只有六层高,而且很多住户的外墙已经脱落,内里的红砖直接暴露在外边。

如果不是在城里,这样的房子哪怕放到镇子上或是乡村,也只有在贫困户家中才能看到。

这样的出生,是从哪里获得的艺术培养资源呢?

写小说倒是不需要钱,可学音乐的话,据杨德昌之前采访过的几位当红明星的经历来看,他们大多出自非富即贵的家庭。

毕竟有句老话是这样说的,一代学数理化,二代学金融,三代才能学艺术。

客厅里,杨德昌坐在沙发上沉默着抽烟。

他本来准备了许多问题要问,可当他进屋后看到墙上挂着的一个中年男人的黑白相片时。

这些问题便全被咽回了肚子里。

“杨叔,你要喝什么?”陈光耀在厨房烧开水,准备泡茶。

“白水就行,当然如果有绿茶的话就更好了。”

杨德昌是老烟民,许多长期抽烟的人都有喝绿茶的习惯,因为绿茶可以有效降低尼古丁对身体造成的伤害,而且可以降火。

“好,有绿茶的。”

·

茶泡好后,杨德昌决定把提问设置得简单直白一些,这倒不是想要减少工作量。

而是一般这样家庭的孩子,多半会比较敏感。

所以关于家庭内部的问题,能不问就尽量不要问。

毕竟,过去是不存在的虚幻泡影,人只能好好活在当下,才能更好地展望未来。

这次专访的内容需要做一些更改,杨德昌很想听听陈光耀是如何计划自己的人生的。

于是,他端起茶杯准备喝一口绿茶,不料还是太烫了只好先放下。

“陈同学,你对于自己的未来有什么明确规划吗?毕竟你现在已经获得了不小的关注,如果走商业艺人这条路,我想,应该会有许多经纪公司愿意向你抛出橄榄枝。”

“嗯,暂时还没有想好。不过我其实并没有签约经纪公司,只是签约了柴鱼云音乐平台的独立唱作人,后续也会有一些合作。”陈光耀坦诚直说。

这些都是事实,没必要掩藏什么。

“哦,这样啊。也对,毕竟你现在还没高中毕业。”杨德昌说罢伸手端起茶杯来又想喝茶,可杯子到嘴边试了一试,还是烫。

“陈同学,我下面要问的这个问题,也许会有些许敏感。我不清楚,你对于这样的出生条件有何感想,是否会时常产生责怪或抱怨的负面情绪?”

“负面情绪每个人都会有,这其实跟家境没有必然联系,我觉得还是跟人的欲望有关。

如果一个人的能力远远大于欲望,那么他必然就会经常性地感受到幸福与满足;

而当他的能力等于欲望时,也不会产生过多的负面情绪;

至于杨叔你说的责怪与抱怨,主要是一个人的能力远远低于他的欲望所带来的。”

陈光耀说到一半,端起了自己的红茶,

“至于过去的事,说再多也没什么用。就像你拿着一杯刚用开水泡好的茶,尽管很渴,但是很烫,所以你还是会选择放下不是吗?”

杨德昌听到这句话后,猛地被击中了什么。

这个道理,他也是到三十九岁才真正认识到的。

作为《木子晚报》资历最老的几个记者之一,他会经常性地患得患失。

这倒不是因为能力达不到,而是害怕原地踏步。

因为内心太在乎每次专访报道后的社会反响以及领导的直接评价。

但就算结果不如预期,报社也不至于就把自己开除了;更何况每一次的人物专访,杨德昌总是非常认真地准备,到外地采访也会提前一晚出发,所以根本就不存在没有尽力这一说。

说穿了,还是因为自己没能在两者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你回答得很好。人确实不能在对现实失望后,就躲进过去。活在梦呓中把过去想象得光辉灿烂、借此聊以自-慰,到最后也只怕是自欺欺人了。”

杨德昌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但他对陈光耀这个年仅17岁的高中生有了更多的期待。

这孩子不光是比同龄人有能力,而且他的人格很独立很成熟。

这种成熟并非全由痛苦的某段经历带来的,而是一种天生非凡的悟性。

就比如不久前在全素斋里的那一幕,陈光耀学抽烟只用看一眼,就明白了过肺的原理。

这种透过表象直面本质的能力并非谁人都具备,所以当时杨德昌回答的是“这可不见得。”

因为杨德昌见过的庸人太多了。

“陈同学,那如果万一你以后不再受到社会的广泛关注,亦或者,是在取得巨大成绩后的突然跌到,你到时又会准备做些什么呢?”

杨德昌同样也见过许多陨落的天才,其中能够重新获得对生活的勇气并开启新一段人生的,几乎为零。

“顺其自然吧。如果真的发生了意外坠落到人生的谷底,那就从力所能及的小事做起。

因为在我看来,人这一生大体上就是一场追求快乐的单向旅程。

而快乐的来源无非于两种,一种是当下的快乐,一种是可期待的未来的快乐。

所以,我的感受就是当一个人处于人生的高峰时,就尽可能地享受生活;

而到了人生的低谷,就去寻找可预见的快乐,也就是希望。”

陈光耀非常平静地说道。

对于生命他早就看得很开了,尽人事听天命,一切顺其自然。

但这顺其自然绝非是两手一摊的不作为,而是竭尽全力后的不强求。

“你对于人生的解读我倒是头一回儿听,对于你而言,人生的本质是快乐对吗?”

杨德昌这样问的原因是在于,他觉得人的本质其实是孤独。

“当然,很多人都说自己活着没什么意思,找不到人生的方向也没什么意义。我觉得这种话的另外一层含义就是你现在不快乐嘛,那既然不快乐就去寻找快乐不就好了。

因为长远来看,我们都会死,唯有快乐永恒。”

陈光耀的这番话说完,杨德昌觉得很满意。

此次曲州专访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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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木子晚报》当天的A3面人物风云录板块刊登了记者杨德昌采访17岁年少成名陈光耀的完整版文章。

而这一页的主标题却只有非常简洁的四个朱红大字——《少年老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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