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她也没有变。

那个在黄土碧云天之中奔跑的女孩,那个胆敢和比自己力量大得多的少年叫板的女孩,她一直都在。

春夜凉,不久前还下过雪,林昭昭的唇,也带了几丝雪的滋味,不轻不重地,印在裴劭绷紧的下颌。

发现他没有动,她微微后移,轻声呢喃:“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毫无用处的警告,回应她的,是裴劭的低头。

他倾身,迫不及待地攫取着,在这似梦非梦地梦幻里,他像以前所有梦里的自己一样,又一次品到,她唇齿的芬芳。

林昭昭不仅没有躲,抬起手臂,勾住他的脖颈。

下一刻,裴劭一把将她横抱起来,朝内卧的拔步床走去,这里还残余林昭昭方才填色时,染料的香气。

这是一种独特的、生活的气息,也是六年以来,裴劭第一次在雪净堂感受到的温暖。

朝思暮想,它终于是迎来它的主人。

一阵珠帘碰撞噼里啪啦声中,裴劭将她放到床上,俯身看着她,烛火已熄,昏暗中,他却能无比清楚地看清她的一切。

林昭昭躺在床上,鬓发微乱,面色酡红,两瓣嘴唇殷殷,光泽水亮,他的拇指按在她的下唇,轻轻碾了一下。

顺着下颌,指头来到中衣处,轻轻一勾,衣裳半解时,她脖颈露出的细腻的肌肤,像上好的和田玉,经过天工巧造细细打磨,变得柔软莹润。

他的指头几乎被吸附在上面。

裴劭问:“可以吗?”

他目光阴沉。

到如今,既然已迈过这条线,那就不可能再回去,别说今日她孀居,就是她嫁给天王老子,他都不会再后退一步。

一鼓作气,向来是用兵的道理。

林昭昭舌尖还发麻发热,那种酒劲,一定也传到她身上,所以她趁着这点“醉意”,也就不罢不休。

她抬手,手指摩挲着裴劭的后颈,还有他的耳后根。

以往每次抚摸这里,裴劭的呼吸总会更重几分,眼神也会暗了暗,今日亦然,甚至因为许久不曾被人碰过耳后与耳垂,他反应来得更激烈一些,仿佛她的指尖化成画笔,晕染开一朵朵桃色之花。

他闷哼一声,不再言语。

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交织在耳畔的,是一种隐忍到极致,却也放纵到极致的气息。

……

不知过去多久,黄花梨木的床沿,一只细白的手臂,无力地垂着,手腕箍着金腕钏,海棠色的床帐,暖日一样玉石的珠帘,皆映衬手上斑驳点点的红。

林昭昭使了点劲,将手收回来,按住裴劭的肩头,她想说够了,不清清嗓子,她发不出声,现下她又没力气清嗓音。

这夜极尽放纵。

中间,裴劭分明晓得她是什么意思,却自言自语:“我不是在做梦吧?”顿了顿,“再试试就知道了。”

林昭昭觉得,自己这是自食其果。

她上下眼皮打架,意识模糊之前,裴劭还叼着她的耳垂,来回轻抿着,啃着,在她耳畔细语着什么。

直到看林昭昭呼吸绵长,裴劭总算停下。

他低头,目及之处,被寝某处深色的红渍,一开始,他是震惊的,诚然,他不在乎林昭昭有没有真的给杨寒,只要此刻她是属于他的,只是在知道她不曾与杨寒有过夫妻之实,他对杨寒的嫉妒,在那一刻完全消泯。

因为这也说明,林昭昭在乎他,和他在乎林昭昭一样。

一床被寝,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极近。

他拥着她,入睡前夕,又猛地起身来,仔仔细细端详林昭昭的睡颜,才慢慢地闭上眼,而过不了多久,他又骤然睁眼,再度确定自己怀里的人,用手指戳戳她的脸颊,知道这触感是真的,不是臆想,才又安心闭上眼睛。

只不过,在他闭眼后的三个呼吸内,他又睁开眼,重复以上动作。

如此两三次,林昭昭受不住了,按住他的脑袋:“……你,咳,你还睡不睡?”

“睡!”

裴劭声音甚是低沉,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还趁机又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几更天了?”她又勉力问。

“寅时初,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要叫热水么?”

林昭昭:“……”

她怀疑,要不是她困得睁不开眼,裴劭能拉着她把后半夜的话聊了。

管不了那么多,林昭昭现在很困,只想休息,如果裴劭还动来动去不安生,她想方设法也要把他赶下去。

索性,这回,裴劭真的老实下来,林昭昭逐渐沉入梦境里。

大约过去两刻钟,本来静谧的空气,被裴劭一声低笑打破,他一直不曾睡去,只目不转睛地盯着怀里的林昭昭,用气音唤着:

“阿暮……”

“我的。”

再醒来时,林昭昭浑身不再黏腻,干干爽爽,她低头看了看身上衣物,撑着手臂坐起来。

便看归雁眼圈通红,近乎泣血般:“奶奶……”

林昭昭:“我愿意的。”

归雁怔忪:“啊?”

林昭昭按了按太阳穴:“你觉得我不愿意,他碰得了我?”一起身才觉得浑身乏力,“扶我一把。”

她声音带着细细的沙哑,就像一捧细软的沙子在指缝流过,再看那眉尾带着的媚色,归雁终于醒过神,脸色大红,忙上前去扶着林昭昭。

坐到梳妆台前,林昭昭低声说:“阿雁,如果你看不上我这种行径……”

“不,怎么会,”归雁虽然害羞,脑子却很清楚,“我一直觉得,你能高兴就好,何况你没有对不起伯府,当年为他们冲喜,却也是实打实守了三年……”

林昭昭忽的噗嗤笑出声,她脸颊红扑扑的,那笑意就有一股漾开的活力:“你该不会以为,我觉得自己不守妇道吧。”

归雁垂下泛红的面:“怎么会。”

林昭昭轻叹了声。

她说的“行径”,是明知该断却不断,又一次与裴劭纠缠在一起。

如今这局面,是进退皆难。

但其实,她也没多苦恼,有道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悠哉悠哉用过早食,林昭昭喝了口香茶,吐在痰盂里,才问:“他什么时候走的?”

经过这么段时刻,归雁已然淡定了八九分,也知道林昭昭说的他是谁,便回忆自己晨间看到的情况,低声说:“卯时三刻走的。”

这么算,裴劭也才睡了一个时辰多。

林昭昭有点嫉妒,怎的他还能这般生龙活虎的。

另一头,天牢。

郭啸宇被绑在架子上,面容颓废。

裴劭身着天蓝色云蝠锦绣襕衣,这个颜色若穿得不好,未免质弱,可在他身上不会有这种担忧,反衬出君子谦谦的雅俊。

他背着手,目中含着暗光,然而眉头舒展,若有懂行的人,其实一眼能看出,他心情很是不错。

他对随行侍卫一招手,道:“掰开他的嘴。”

郭啸宇睁开眼睛,盯着裴劭。

来了,是要喂他什么毒药,逼他把陆晟的余党交出来么?郭啸宇咯出一口血,冷声:“裴劭,你想知道的,我一点都不会告诉你,做你的大梦去吧!”

裴劭不为所动。

亲兵已经上前,捏住郭啸宇下颌,随后,一个东西被塞进去,郭啸宇脖子被提直,那东西被迫咽下去。

做完这些,裴劭多的一句不说,转身就走。

郭啸宇咂摸着留在唇齿间的甜味,不由奇怪,不曾听说过哪种毒药是甜的。

过了许久,想象中的毒药一直没发作,郭啸宇恍然发觉,那居然是一粒糖。

为什么他隐隐有种被讥讽的感觉?

而这一天,整个禁卫军上下几千号人,都陆续收到发放的糖。

武平流抛着糖果玩,好奇地问李彰:“将军这是做什么?有什么大好事吗?到处发糖的,发的还是鸿悦酒楼的琉璃糖诶,大手笔!”

李彰摸了摸下巴,不一会儿,明白了什么。

他拍拍武平流的肩膀:“当喜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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