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偶像？

李清流整理着事先备好的菜，口中念叨着。

“谢冰的偶像？是什么样的人呢？”

哎，辣椒不够了。他从冰箱里拿出朝天椒，抬手切下。

切菜已经成为了他的肌肉记忆，手机械地动着，他的思绪却开始乱飘。

黎恣的爸爸？黎恣就是李震霆这小子的对象吧，一看就是好家庭出身，她的爸爸肯定也和自己这种人不是同一个世界的。

我李清流，是一个离异的、做过标记祛除手术的餐馆厨师。

“啊！”

他吃痛地举起手，鲜红的血液从食指中流出。

好家伙，这都多久没切到过手了，今天真是太不小心了。

不想了。

李清流晃了晃头，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创口贴包在手指上，低下头快速备菜。

“来了来了，你们的大餐来咯～”

他举着餐盘推开了门，吆喝着把菜摆到郁天芜等人面前。

“辣子鸡、白菜先上了，剩下的马上就来。”

“谢谢老板～”

郁天芜眼睛放光，举起筷子夹了好几块鸡肉放到柳衍碗中：“衍哥，你快试试，真的很好吃。”

华意懒得吃这狗粮，看都不往两人方向看，自己也招呼谢冰一起吃。

“看来有些人完全忘了今天是来招呼我们的，算了，我们俩自己吃吧。”

柳衍听罢，赶紧推了一下郁天芜：“我们这样不太好吧。”

“哎呀，她们没这么小气，就是想开我玩笑，衍哥你不用担心。”

“对，要生气我们也是生这个女人的气，你不用介意。”

华意见状，开口向他解释：

“我们关系很好的，大家就好好吃饭，不用计较太多。”

“成……”

这是柳衍第一次和一群女孩子吃饭，全程都紧张地要命，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太好。

平日里总和一群大老爷们混在一起，没规矩惯了，郁天芜这一寝室都是高知分子，谈吐行为都和过去接触的人相差甚远，让柳衍实在压力山大。

这就是李哥和黎恣姐在一起经历过的感受吗，他突然能理解为什么李哥总是害怕碰到黎恣姐的父母了。

四人吃了一会，中场休息时，华意主动向柳衍搭话。

“柳衍大哥，我能这么叫你吧？”

“这……你们随意就好，叫我名字也没事。”

柳衍停下筷子，有些迟疑地回应。

“我们比你小，还是叫大哥更礼貌。柳衍大哥和黎恣的男朋友是朋友对吧？那和黎恣也是老乡对吗？”

“对，我们都是从小就认识的。”

“哦。我记得天芜说你来圳南市是带父亲来看病对吧？叔叔身体还好吧？”

华意好似不经意地话着家常。

“他已经看完病回家了。”

“那柳衍大哥你不会需要常常照顾家人吗？来这边和天芜住在一起，压力应该会很大吧。叔叔知道你和她的恋情了吗？”

“呃……还不知道。”

柳衍有些艰涩地回答着，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刚成年没多久的女孩子竟然在给他带来压迫感。

“那叔叔会支持双a之间的关系吗？柳衍大哥你会怎么和家里人解释自己过来这边的原因呢？”

“我会好好和他们讲的……”

对方问的每一个问题，都直指柳衍与郁天芜关系中的关键，也都是他自己还没有想好的，这让柳衍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神经又紧绷了。

“哎哎哎，咱们吃饭呢！华意你不要欺负衍哥。”

郁天芜见势不对，赶紧出声打断对话。

“我怎么感觉刚刚跟我妈在拷问我未来结婚对象似的，哎呀，小意意，你不会是想无痛当妈吧？”

华意翻了个大大白眼，不识好歹的好家伙。

“我就随便问问，别介意。”

她收了话题，不再往下聊。

没想到柳衍却沉思了一会，突然开口回答了她刚刚那连串的提问：

“我家里就我爸爸一个长辈了，他人很好的，关于我和天芜的关系，我相信他会理解的。到时候我过来这边，我妹会在家里陪他，李哥他们也会经常去照看爸爸，所以这些都不用太担心。”

“虽然我以前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alpha，但是既然我选择和天芜在一起，其他的问题一一去解决就好。”

一直默默倾听的谢冰听到这里，不由得向郁天芜抛去一个“你还真是找了一个好男人”的眼神。

郁天芜却没有注意这些，只是呆呆地看着一脸认真的柳衍，想起了黎恣今天对她说的那些话。

“李哥。”

李震霆伸着懒腰走进店里，唐久等人见到他，

都从工作中抬起头跟他打招呼。

“嗯，这两天一切都顺利吧？”

他问唐久。

“店里挺好的，李哥，你说都这么久了，那些人是不是不会再来了？”

唐久取下一块挂在墙上的毛巾，擦了擦手，有些迟疑道。

“不清楚，毕竟我们连他们这么做的目的都不知道，还是小心为上吧。”

店里自那件事后便换了很多东西，也顺便淘汰了年代已久的一些装置，大家把铁门也换成了坚固的防盗门，看起来万事俱全了，但其实都是只能防君子防不了小人。

“那麻烦你们再看一下店里，我今天得去一趟疗养院。”

李震霆顺手把柜台上散乱放着的账单也清了一下，收到柜子里，嘱咐唐久。

“行。是老人家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没，我只是有些问题想问外婆。”

他摩挲着手下的木制柜面，表情让唐久有些琢磨不透。

“喔······那就好，李哥你放心去吧。”

虽然看起来一切正常，但是他总感觉李哥哪里怪怪的。

下午五点，离希安街大概一个小时车程的清山疗养院大门外停下了一辆摩托车。

李震霆这次没有选择打车，他从车库里搬出了自己以前的爱车，骑着它驶向郊外。

自从开始忙这个店子之后，他就很少有机会骑着摩托到处跑了，以前他甚至开着这辆车去接过黎恣上下学，只是摩托加肌肉男在高中校门口实在太招人注目，黎恣只上过两次车，就拒绝再用这个交通工具去学校了。

他很可惜地把自己的宝贝收了起来。

今天他莫名地开始想念在风中恣意飞驰的感觉了，就花了快半个小时清洗了摩托，还检查了其中的装置能不能正常运作。

“咔哒。”

他把车停在室外停车场，然后锁了车，往院里走。

事实上李震霆其实前不久才来看过老人家，没有人想到这才几天，他又出现在了疗养院里。

李震霆一路上直奔外婆的病房，遇到认识的人只是急急地点头示好。

到了房门前，他刚抬起手要直接推开，又迟疑地停下了动作，吸了口气，改为敲门。

“咚咚。”

“请进。”

老人家有些疲惫的嗓音从里面传出。

他低头，按下门把手，推门而入：“外婆，是我。”

“震霆？你怎么来啦？”

外婆见到他，脸上立马有了笑意，她招了招手，让人坐到自己床边。

李震霆却只是站在原地，直视她的眼睛，问：

“外婆，我分化出结果的时候，你很惊讶，但是当时我没有问你原因。”

“现在我想知道为什么。”

老人的笑脸僵住了，她收起上扬的嘴角，说：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前两天我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本来应该是omega。”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看到老人的眼睛睁大了。

“果然······我就说怎么可能。”

她下意识吐露出了自己的心声。

“果然？”

李震霆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两个字眼。

他这才走近，继续追问：

“外婆，小时候我闹着要找爸妈的时候，你哄我说两个人都是beta，而且早就出车祸去世了，所以后来我也没有再缠着你问他们的事。可是现在，我原本的分化结果和你的反应都在告诉我，你还是瞒着我所有的事情，究竟为什么？”

“我父母到底是谁？他们现在还活着吗？”

外孙早已是个能撑起一片天的男子汉了，他现在红着眼睛，像小时候那样，再一次问自己这些问题。

老人却再一次逃避了李震霆的注视，看着窗外不知道什么地方。

斩钉截铁地说：“他们已经死了。”

“为什么啊？”

背后疼爱的孩子的声音开始颤抖，

“到底为什么啊？”

“我的父母有这么不堪吗？您永远都不想提到他们。还是我其实不过是您在路边捡到的没人要的孩子，所以您才这么说？”

“不，震霆，你是我的外孙啊。”

老人这才转过身来，着急地回应：“你不是没有爸妈的孤儿，你就是我们家的孩子。”

李震霆看到外婆开始松动的态度，又充满希冀地看着她，希望她再说出一些信息。

可是没有，她的态度永远都像磐石一般，怎么撬都撬不动。

“算了。”

浩荡的倦怠感充斥了全身，李震霆肩膀一垮，失望地掉头就要离开。

“臻汀，有外婆也不够吗？外婆还是做的不够好吗？”

老人家抓着被子，轻声问他。

他愣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回答，径直离开了这里。

马达咆哮的声音响彻在郊外的一条山间公路上。

李震霆抿着唇，不断加快摩托的速度，只想让所有的思绪都能消散在风中。

他很久没这样一个人待着了，平时不是在想店里的事，就是在惦记着黎恣。

他知道自己很多时候都很不懂事，小时候在外婆担忧的目光下出去招惹是非，天天打架。明明外婆养他已经很累了，他还要缠着她，明知她很为难，还是哭着闹着要爸妈。

自己一心想着往外跑，任性地过着毫无规划的生活，导致外婆被累出脑溢血，还是在喜欢的人的帮助下才能让外婆有个好过的晚年。

开了个所谓的修车店，一群人管自己叫哥，又和黎恣在一起了。

很多人都觉得他好像已经在过着特别完满的人生了。

但是他知道不是，如果他不知道自己的来处，又怎么去追寻归处呢？

连父母都不要的人，怎么去找到自己真正的价值感呢？

他知道自己应该少点不安、少点胡搅蛮缠，不要总是听到什么风吹草动就去黎恣面前瞎吃醋，那样只会让自己的自卑毫无遮拦。

可是他做不到。

他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变成了这么一个扭捏的人。

现在，还去质问身体孱弱的外婆，还冲她发脾气。

李震霆，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