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决脑子懵住,艰难地冒出一个念头。

但这念头实在令人不可置信。

即便她如今有孕,也不应当有如此反应才对,萧决看过些医术,略有了解。此等反应应当出现在生产之后,是因需要女子母乳喂养生出的孩子。

他脑子缓慢转动起来,总觉得有哪儿不对。

可此情此景之下,不容他思考到底哪儿不对。

指缝中越发湿润,带着些许粘稠,萧决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是好。

替她擦一擦?

他如此想着,放她坐下,去一旁找干净的帕子过来,又去点了灯。

有内侍在附近伺候,但萧决这时候并不想让他们进来,甚至不愿让他们听见动静。萧决放轻了动作,回身至床边。

视觉与触觉所感受的东西不甚相同,但二者配合在一起的冲击力委实很大。

她如晨雾般潮湿一双眼望着萧决,自己也借着灯光看见了眼前一幕。

怎么会这样?陈嫣着急落泪,梨花带雨的,看得人更慌忙失措。

陈嫣一着急,哽咽啜泣着,抬手碰了碰。她只知道,生孩子的女人会产奶,带着哭腔问萧决:“是因为有宝宝吗?”

萧决心里知道不是,但怕她心乱,嗯了声。

“不用担心。”他将干净的帕子递给她。

好在并不多,只是点滴,很快便止住。

但就这点小波澜,已经足够让他们俩心绪不宁。

萧决一方面担心是她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另一方面也是太过冲击,难以消化。陈嫣则是不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觉得不安。

她抓住萧决衣角,眼尾的红还未散去,“想跟阿决一起睡。”

萧决嗯了声,吹灭小银灯,拥她躺下。陈嫣娇小,蜷缩成一团,往萧决怀中靠。

她原本困倦不堪,经此一遭已经全然梦醒,再无半点困意。她抱住萧决胳膊,蹭了蹭他心口,听见他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才觉得安心了些。

她此刻准确地感觉到不同,她好像再不是从前的嫣嫣了。

她要嫁给萧决,要和萧决住在一起,平南侯府再不是她的家,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宝宝……

一切的一切,都让她觉得不安。

在这种不安里,陈嫣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倘若不是她实在撑不住,她甚至不肯睡。

萧决抱住人,也有些不安。

比起担心,那些旖旎心思都不算什么。

第二日,萧决还得去上朝。他起了个大早,轻手轻脚地,怕吵醒床上缩成一团睡着的人。

临走之前,萧决看了眼还睡着的陈嫣,嘱咐她们:“不许吵她,她若是睡醒之后哭闹,你们尽力哄好。”

宫女们一早发现陈嫣不在殿中,差点吓个半死,发现她在萧决殿中,这才松了口气。

“是。”她们低声应下,目送太子走远。

-

因此事,萧决脸色都更凝重几分。

今日上朝时,又恰逢起了些争执。是钟贵妃的母家胞弟被人状告,以权谋私,欺压百姓。这种事在大梁并不算稀少,毕竟大梁以世家大族立国。

只看有没有人揭发,倘若有人揭发,便会重重处罚。因要杀鸡儆猴。

但也正因如此,那些收到好处的世家大员自然不支持重罚,一时争执不下。

淳安帝虽有心清廉朝政,可那些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哪里好办?

淳安帝为难,做不出决断。有人觑到萧决臭脸,思及太子与三皇子一向不和,皇后与钟贵妃更是不睦,这种好机会,萧决怎么可能放过?因此有人欲借萧决之手,便问起太子意见。

萧决抬眸,其实方才他们说什么自己全然没听见。他心思都在陈嫣身上。

此时全场目光都盯着萧决,见萧决沉默不语,那人又重复了一遍:“殿下以为,是不是该重罚?倘若此事轻飘飘带过去,日后百姓心中有怨,谁来平?”

萧决嗯了声,道:“大人说得对。”

他语气沉沉,配上这副严肃至极的表情,倒像恨之入骨,绝不姑息似的。

一时那些支持者噤声。

太子都这么说了,淳安帝顺着他的话,重重处罚了钟贵妃母家胞弟。

下朝之后,萧决赶着回去,步履匆匆。没想到被淳安帝叫住。

这些日子,他们父子俩没正经交流过,淳安帝难免心中感慨,正欲开口,听萧决说:“父皇可是同意儿臣的亲事了?”

淳安帝一时哑然,又霎时无话可说,帝王权威被人挑衅,一时脸色沉下:“决儿。”

萧决没心思同他说太多,左右这事他不可能让步。

“嫣嫣身子不大舒服,儿臣便先告退了。”萧决行罢礼后,转身离开。

淳安帝看着他背影,眉间郁色不散。做帝王者,应当有舍有得,而不应太过刚直。

-

萧决回东宫时,陈嫣刚用过朝食。

她今早起得晚,才起没多久,此刻正恹恹趴在紫檀木方桌上,还在为昨晚发生的一切,以及从那一切里所明白的事而忧愁。

她喜欢和萧决在一起,可是她也舍不得家。

还有宝宝,她今早已经无数次用手掌放在小腹处,试图感受那里的动静。但什么也没感受到,好像还和以前一样似的。

好多的事情,她消化不了。

萧决轻声踏进门,进门前已经吩咐十五去请太医以及医女过来,为昨夜之事寻找缘由。

她今日穿了身新衣裳,月白芝兰软烟罗襦裙,素雅淡净,头上只插一支芙蕖银钗。又是一副情绪不高的模样,倒像个清冷美人。

六扇屏风上刻满海棠,与屏风前的美人相得益彰。

听见动静,陈嫣抬头看向门口,勉强笑了笑,“阿决回来啦。”

萧决嗯了声,看出她兴致不高,以为她是为昨晚之事发愁。他走近,在她身侧坐下,道:“别怕,孤已经去请医女和太医过来。”

陈嫣低着头,哦了声,揪着自己袖子。

过了会儿,萧决听见她声如蚊讷开口:“我想回家。”

萧决眸色一凛,心口郁结。

陈嫣怕他不高兴,没敢抬头,只是说:“我……我已经在这儿住了好久了,好久没回家了。”

纵然她对东宫一切渐渐熟悉起来,可对比起自己生长了十几年的平南侯府,还是平南侯府更让她有安全感。

昨天晚上的事让陈嫣感到害怕,纵然她依恋萧决,可是……

陈嫣拉住萧决袖口,“我能不能回家住几天?等……等成亲了再来陪阿决。”

她一副快哭的语气。

萧决心口堵住一口气,只觉得难以吐露出,盯着她许久,才艰难开口:“好,孤午后便送你回去。”

他觉得他待陈嫣已经很好,要什么给什么,压抑着脾气,捧出一颗真心。

“先让医女瞧瞧。”萧决霍地起身,将自己攥成拳的手藏进袖中,“孤还有些事务处理,若是有什么事,便让人来叫孤。”

说罢,他出了门。

萧决自幼与人不亲近,并不是很擅长于表达感情。他自觉已经做得很好,也已经告诉了她自己的真心。

可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要回平南侯府,又让他无所适从。

萧决穿过走廊,想起萧成俊所说,是啊,她其实根本不懂这些。

他说罢了,其实也并不能罢了。

人终归是贪心的,得到了她的偏爱与笑颜,还想要更多。

萧决心不在焉回到自己殿中,在紫檀木嵌暖玉长桌前静坐许久,直到医女们过来。

外面的动静拉回他思绪,萧决起身。十五让医女们停住,等候差遣。

萧决让她们进来,将陈嫣的情况简单说了说,临了,又道:“你们应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医女们忙应下,此事事关重大,她们先前已经来过一次,这会儿当即给不出答案。萧决给她们时间让她们讨论,自己出了门。

十五跟着萧决,看出他情绪不高,只是不知为何。

“殿下今日朝上可是发生了什么?”

“未曾。”

“那……”

萧决打断他的猜测:“你命人备车,下午送她回侯府。”

十五瞪大了眼睛,觉得事情似乎有些糟糕。怎么忽然要送陈姑娘回侯府?不是说,不让她回去了么?

萧决道:“你哪有这么多为什么,照做就是了。”

十五哦了声,憋回全部的疑问。

约莫一刻钟后,医女们终于来报。萧决还以为她们有什么好答案,没想到她们却说,没听说过这种事,只怕无能为力。

“还望殿下恕罪,听闻太玄子大师精通医术,兴许、兴许等大师回来,能有所解答。”

萧决冷哼了声,“一群没用的东西,下去。”

医女们战战兢兢退下。

太医那边也是同样的说法,萧决心烦不已,又不能表露。

用午食时,还是压抑着自己情绪,与陈嫣说:“没什么事,不用担心。”

陈嫣嗯了声,大抵因为要回家,显然情绪高了不少。

萧决看在眼里,握着银箸的手紧了紧。

陈嫣抬起头来,忽地问萧决:“我要回家,阿决会不会不高兴?”

萧决别过头,否认:“不会。”

陈嫣听见他的回答,似乎是放了心。

临走时,萧决送她上马车,眼看着她放下车帘子,马车的背影出了宫门,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才半合眸子,转身回宫中。

在平南侯面前放下狠话又如何,终归是她自己更想回去。萧决心不在焉,视线从脚下地砖上飘过,一时有些怨怼之意。

可倏地抬头,却想,他难道不是一早便知道她是什么样子么?

怎么这时候倒怨怼起来了。

正因为知道,他才更应当想办法让她明白。明白这里以后会是她的家,自己会待她好得不得了,不让她受一点委屈,明白自己的心意才是。

萧决懊恼起来,沿着马车的去向追过去。

远远地,见一个身影小跑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连着双更,把我前段时间欠的都补回来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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