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敏华

安装衣柜的工人们组装好最后一块木板,在女人的指示下小心翼翼把衣柜放在她指定的位置。

结账,收工。

程敏华站在客厅,扫视四周焕然一新的房间,露出久违的笑容。

这是她在川城主城区买下的一套三居室。从简装到精装耗费了她近一年的精力。

如今虽有缺憾,但大体与她所构想的并不太远。

工人们被她来来回回折磨着修补近乎看不见的裂纹,一毫米的误差都要追究到底。

他们有点怕这个女人,又对她的独立坚强感到敬佩。

程敏华也知道自己有些吹毛求疵,她平时节俭惯了,但工人来时也会为他们准备一些削好的果盘和饮料。

没有丈夫撑腰,如果还像曾经那样刻薄待人,迟早会自讨苦吃。

在查出重病的第二天,她就决定卖掉房子重新买一套主城区的二手房。

程羽落在川城近乎没有依靠,她也对李家两位老人不抱什么希望,如果女儿有一套自己名义下的房产,也算是落叶有了根处。

但程羽落依旧如离川时那样与她对立着。

他们永远不能在任何一件事上达成共识,也许是幼年时管教太严,程羽落像冲破牢笼的鸟。无一刻不渴望远离她的自由。

过刚易折。

女儿自毁式的叛逆让她每天都处在极度崩溃与愤怒之中。

再也不要管她了

再也不要管她了

程敏华一遍遍叨念着,直至手机铃声将她从胡思乱想中抽回。

盛蓉。

也是在她道德审判后唯一符合标准的朋友。

盛蓉性格乐观,为人和善,家里有一个在国企管理层的老公,女儿大学毕业后就进了铁路局,抱着人人艳羡的铁饭碗能待到退休。

程敏华既羡慕又嫉妒,她从小成绩优异,是省级前三;而盛蓉,只不过是一个中专毕业就出来打工的普通女孩。

但命运就是这样捉摸不定,不是想要就一定能靠自己努力得到。

盛蓉和善的声音从扬声器传来:“程姐,你在家吗?”

“我在新房这儿。”

“我给你带了一些自己做的酱蟹,放在你门口这个箱子里了啊。你到时候记得拿出来带回家吃。”

程敏华最忌受人恩惠,急忙道:“哎呀,你拿回去,那东西多贵啊,我吃不惯。”

“不贵,老张有个朋友就是做大闸蟹生意的,这几只要不了几个钱,你回头自己蒸一锅饭,把那蟹黄拌匀裹一些酱菜,保证特别好吃~”

两人一来一回推拒了半天,盛蓉抢话道:“你别说了,不好吃你给羽落送去,手机没电了我先挂了啊。”

她知道自己这个朋友要面子惯了,但过生日,总要吃点好的开心一下。

也不知道程羽落那丫头还记不记得自己母亲生日。

这对母女,真是互相折磨了大半辈子,谁也不肯放下一点面子。

拍完中插已经是晚上10点。

程羽落抱着事先预定好的康乃馨花束,提着一小盒精致的草莓慕斯蛋糕,告别工作人员走入雾气蒙蒙的夜色之中。

由于身处郊区,视线也不太清晰,司机开着导航迷了路,拐弯时还不偏不倚撞上了绿化带。

无奈下只好下车找来保险公司拖车。

程羽落穿着单薄的毛呢大衣,抱着花束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司机抱歉道:“这里不好打车,不然等保险公司的人到了让他们送你回去吧?”

程羽落看着一望无际的四周,茫然道:“保险公司还有多久到?”

“大概30分钟左右,这里有点偏,周围还没有建筑物,不太好找。”

她看看手机,已经临近11点。

来不及了。

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

她咬牙给楚丞打了电话。

“喂,怎么了?刚跑那么快。”男人慵懒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你在干嘛?”

“玩游戏。”

“哦……什么时候能打完呀?”

“刚开呢。”楚丞啧了一声玩味道:“怎么,想我了?”

……

确实挺想的,她恨不得楚丞开着直升机马上出现在自己跟前,再开个传送符送到程敏华家门口。

“我本来想赶在12点前给我妈妈过生日的……但是司机的车撞上绿化带了,现在走不了。”

她冷得结巴,略带撒娇道:“你玩完这把,可不可以来接我过去啊?”

电话那头沉寂片刻,他开口道:

“你没受伤吧?”

“没。”

“把定位发我,我现在过来找你。”

语气超乎年龄的温柔与坚定,程羽落的心也跟随着他一字一句砰砰直跳。

在挂掉电话后的长时间里久久无法平静。

11点15,微弱的远光灯向她的方向投射而来。

她顾不得车外的寒流侵袭,开门下车奋不顾身奔他而去。

楚丞身上还残留着车内的余温,取下围巾裹住她被冻到发红的脸,抱在怀里搓搓背,语气带着笑和宠溺:“姐姐,下次也要记得这么主动。”

她哆哆嗦嗦上了车,恢复温暖后靠在椅背静静地看男人开车。

他神情专注,一点也不像平时那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少爷。

程羽落不想打扰这美好的画面,人模人样开车的楚丞简直是人间奇景。

“到了,你看是这儿吗?”

程羽落从假寐中睁开惺忪的双眼。

“好像是。”她解开手机,11点55分。

两人急忙下车跑进楼道。

两部电梯停在了30楼,一部还在检修,而程敏华住在3楼,来不及了。

程羽落咬牙冲进楼梯间,脱下高跟鞋往上跑去。

楚丞跟在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眼眶不自觉微微发涩。

如果母亲还在,一定也会期待自己陪她度过的每一个生日。

程敏华坐在窗前,看着雾里若隐若现的弯月。

身后时钟滴答,像她一点一滴流逝的生命。

空洞,压抑,是失败,不值得回头的一生。

盛蓉带来的酱蟹完好的放在餐桌。

那是属于盛蓉的幸福。

她擦干眼泪,缓缓起身向卧房走去。

门外突然响起砰砰的敲门声。

她警惕地定在原地,犹豫再三后慢慢向门口靠近。

敲门声连绵不绝,她强忍着恐惧按下门外的监控显示器。

是她的女儿。

抱着不相信的怀疑,她凑近再次确认。

的确是程羽落。

她急忙拉开铁门。

女孩光着脚,发丝在风中凌乱,她喘着气,一手提着高跟鞋,伸手递过一份漂亮精致的草莓蛋糕。

“生日快乐。”

语气里没有多大的温柔与欣喜,但绝对真心实意。

程敏华哽咽着啊了一声。

还未来得及继续开口,一束含苞待放的康乃馨递到了自己眼前。

她接过花束缓慢抬头,楚丞喘出一口气,冲她笑道:“阿姨,生日快乐。”

即便心中排斥,这个男孩笑起来依旧难以让人讨厌。

“外面冷,你回去休息吧。”程羽落一瘸一拐往回走所行之处留下一片淡红的痕迹。

注意到地面玻璃碎渣的楚丞微微皱眉,上前两步拦腰抱起了她。

程敏华想叫住他们,又纠结自己该以何种态度对待这份她从一开始就不看好的感情。

她低头看向手里的蛋糕,花香淡淡萦绕在四周。

心里好像有一根刺,慢慢拔了出来。

车里没有药箱,程羽落执意穿上高跟鞋才肯上车。

她担心血迹弄脏了跑车的内里,也不想显得自己过于矫情。

12点后还在开门的药店寥寥无几,楚丞急得开车乱窜,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店员却是个眼睛不大好的老婆婆。

老人端出了镊子,酒精,碘伏,纱布和绷带,热情指使着楚丞帮女朋友处理伤口和上药。

他手抖得厉害,笑得程羽落几乎丧失了表情管理。

“我这辈子,也只会给你一个女人做这种事了。”

楚丞咬牙切齿又不敢轻怠,确认所有玻璃渣被取出后,重重呼出一口气。

剩下的步骤相对简单,处理好伤口,楚丞起身到柜台结账。

余光注意到摆架上的小盒子,半眯着眼打量:“超薄……”

“哎,像你这样贴心的男朋友,真的不多见了。”老婆婆乐呵呵开口道:“现在的年轻人毛毛躁躁的,上次遇到一个女朋友腿崴了,找我买了一盒创口贴。我追在后面喊呐,人压根跑得不见了影。”说完她冲程羽落笑道:“你有这样的男朋友,真是好福气啊。”

男人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拿过3包小盒放在柜台。

“一起结吧。”

程羽落欲言又止,只好红着脸把目光看向别处。

真是一秒都难正经。

“刚才你来找我的时候是不是特别看不清啊?”

两人回到车里,程羽落脱下大衣放在后座。

上车前她看到了以前没见过的划痕,虽然只是一点怀疑,但更多的还是担心。

“还好。”楚丞漫不经心插锁启动,“路上车不多,你们那位置还挺明显的。”

“没有撞到哪儿吧?”

对方含糊嗯了一声。

“那你刚开的游戏最后怎么办?”

“游戏哪有你重要?”

程羽落正要感动,他继续道:“我在跟李辰景1v1。”

“???”

“虽然我后面没玩,但是第一滴血是我拿了他的,所以还是算我赢了。”

“你俩怎么认识的……”

“他在我哥家,”他瞄着后视镜的人,装作不在意问道:“你不喜欢他了吧?”

“对啊,所以你干嘛去招惹他?”

“就是想揍他一顿,眼下又不好实现,所以就约了游戏。”

程羽落对他的幼稚行为,与李辰景会同意这种幼稚行为的发生感到无可奈何,

正应了那句,男人至死是少年。

白雾越来越浓,为安全着想,程羽落还是拉着人去附近开了房。不过楚丞还算怜香惜玉,看着女朋友走路都不方便的样子,体贴抱着人睡了一晚上。

入睡前程羽落抚着男孩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感激的话始终无法开口。

他的怀抱温暖又充满安全感,像庙会看烟花时父亲的肩膀,像小时候被别人欺负时母亲握住她的手掌。

她贪恋又不敢再多奢求,这个人注定无法独占,他属于璀璨又充满未知的星途。

只希望多年以后提及这段感情,他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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