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年味尚未退散,打工人又开始了新一年的忙碌。

节后总有忙不完的事,这边摄影器材未收,舒亦的手机铃声再度响起。

她忙着收东西,连来电人备注都没看直接滑到了接听键。

“喂?”

空不出手,她只能歪头用肩膀夹着手机听电话。

“舒亦,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回家!”

爷爷?

舒亦空出一只手握住电话,秀眉紧蹙,“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旁边的许年泽听到这话也忍不住抬头。

“回来再说!”

舒老爷子撂下这句话后直接挂了手机。

许年泽接过她手里的三脚架,“姐,你有事就先回去吧,这些我自己来。”

舒亦犹豫片刻,“那行吧。”

打车飞奔到家,甫一开门就见招财哒哒跑来,围着她的裤脚又蹭又嗅。

“爷爷?”

舒亦往屋里走。

客厅里,舒老爷子支着拐杖坐在摆放着舒亦父母牌位的木桌旁,见到人,径直戳戳地板,厉声呵道:“跪下!”

“爷爷?”

舒亦不解。

“我让你跪下!”

老爷子举起拐杖照着她的膝弯就是一下重敲。

舒亦紧咬住唇,顺从地跪在蒲团上。

“舒亦,我问你,你是不是打算瞒着我去战区?”

舒亦震惊地瞠大双眸,“您怎么知道的?”

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同事们接触不到老爷子,纪念琛更不可能主动告知,电光石火间,舒亦脑海里闪过一个人——成谦。

既然成前辈跟纪老爷子有交情,言语之间无意中透露一点消息也不是不可能。

“是纪爷爷告诉你的对不对?”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就说是还是不是?!”

舒亦咬牙,“是。”

“舒亦!”舒老爷子气得连砸地板,“你是不是忘了你爸妈怎么死的?忘了你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那只是个意外。”舒亦朝老爷子的方向跪走几步,“爷爷,我好不容易争取过来的机会,我是真的想去。”

“意外?”舒老爷子脸色铁青,“舒亦,你现在是在抱侥幸心态吗?!”

“……”舒亦拧眉,“我没有。”

“早知道你这么犟,当初说什么也不该让你念这个新闻!”舒老爷子又气又心疼,“安安分分过日子不好吗?非得瞎折腾什么?”

“可爷爷……”舒亦用力抿了下唇,压下欲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我是真的想去。”

“那你想过念琛没有?”舒老爷子语重心长劝道:“舒亦,做人不能那么自私。”

提起纪念琛,舒亦挺直的脊梁微僵。

“念琛的那什么劳什子的弱精症是编的吧?你就真忍心让纪家断后?”

舒亦垂下眼,眼泪控制不住掉下来,肩背却依旧端直。

“念琛……他是支持我的。”

“胡闹!”舒老爷子情绪再度激动起来,“简直是胡闹!”

“他如果是这个态度,我看你们两个的婚姻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不行!”舒亦突然抬头,斩钉截铁道:“我已经嫁了,不可能再离婚。”

“舒亦!”木制拐杖戳得地板咚咚响,“你非要气死我是不是?!”

舒亦泣不成声,“爷爷,不会有事的,我是真的想去。”

看到她哭,舒老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抬起削瘦的手摸她的头,“舒亦,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当年你纪爷爷说什么也不让念琛当兵?”

舒亦哽咽着摇摇头。

“你爷爷和纪爷爷是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你爸也因为一场空袭死于非命,念琛是个不管不顾的性子,纪家就他一个独苗,你以为你纪爷爷就那么心大?”

“舒亦,人人称赞英雄,可没有一个父母愿意自己的孩子成为英雄。”

“你听爷爷的话,安安分分过日子,你们年轻收不下心,那就过几年再要孩子,我跟你纪爷爷再也不催你们了。”

这一刻,舒亦像个霜打的茄子,颓丧地弯了脊背。

——

傍晚时分,纪念琛刚做好饭菜,就听密码门响起声音。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舒亦换鞋的动作一顿,垂下眼,没说话。

纪念琛眉心浅跳,微凉的指尖勾起她的下巴。

舒亦染了绯红的眼尾暴露在亮光下。

他眉心紧锁,“哭过了?”

似问非问的低沉语气,像是在肯定地陈述一件事实。

“纪念琛。”

委屈的情绪在一刹那涌据心头,她湿着眼眶往他怀里钻。

纪念琛顺势把人罩进胸膛,“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是工作不顺心,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舒亦摇摇头,泪珠一粒一粒往外掉。

“你抱抱我。”

纪念琛直接拦腰把人抱起,走到客厅沙发坐下。

舒亦紧紧环住他的后颈,半张脸埋进他的颈窝。

“纪念琛,你喜欢小孩子吗?”

纪念琛落在她后脑的大掌微顿,随即若无其事般揉了揉。

“不喜欢。”

“你骗人!”舒亦突然大哭起来,“你是喜欢小孩子,也想要孩子的对不对?”

也……?

纪念琛扶住她的肩膀,低头去捉她的视线。

“爷爷今天又给你打电话催要孩子了?”

舒亦摇摇头,“纪念琛,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纪念琛无奈,“我不喜欢小孩。”

“骗人!”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滚,舒亦哭着说:“我都知道,那天在商城你抱着人家小姑娘不松手,你喜欢女孩对不对?”

纪念琛抽了张纸巾帮她擦眼角的湿润,温声解释:“我怎么可能当着你的面抱别的小姑娘,是那小孩被吓到了,揪住我的衣领不放。”

“我不喜欢小孩,男孩女孩都不喜欢。”

“我只喜欢你。”

“你骗人!”

舒亦一个劲哭,额角微微生汗。

“舒亦。”纪念琛径直捧起她的脸,黑眸紧紧锁住她红润的杏眼,“我不喜欢孩子,商城里待那个小女孩与众不同是因为她眉眼里有几分你幼时的模样,她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你,想起了我的舒亦经历过的那些不好的事情。”

“我是爱屋及乌,懂不懂?”

“纪念琛。”舒亦沾了泪的长睫微微耷拉,她吸吸鼻子,睁着婆娑泪眼委屈巴巴看他。

“怎么了?”

“鼻涕要流出来了。”

“……”

纪念琛又抽了张纸巾帮她擤鼻涕。

丢掉垃圾,纪念琛重新把人罩进怀里,五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她的后脑。

“爷爷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孩子的事……我会去跟他们谈,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心无旁骛做自己想做的,知道吗?”

他身上的雪松香让她觉得安心,舒亦把脸深埋进他的颈窝,眼尾晕成红霞,心口酸胀难耐,“纪念琛,爷爷知道了,他不同意我去战区锻炼,我知道他是怕我会重蹈父亲的覆辙,可我好不容易争取过来的机会,不去……我会不甘心的。”

纪念琛捏捏她的手背,嗓音清润:“舒亦,你首先是舒亦,其次才是爷爷的孙女,我的纪太太。”

“成叔在枪林弹雨里跑了半辈子不还是一样什么事都没有吗?没有那么多小概率事件的,更何况,我们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能做的,也只有好好把握现在。”

被他轻言细语安慰一通后,舒亦心情缓和了不少,她低着脑袋,声音依旧发闷:“纪念琛,你真的愿意我走吗?”

“说实话,不愿意。”

舒亦突然抬起湿红的眼睛。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纪念琛屈指蹭蹭她的脸,笑容坦荡,“我又不是圣人,也有私心。”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你一辈子都待在我触手可及的视野范围内,待在我为你而建的象牙塔里,可我也知道,这样的生活,你不会开心。”

“我懂那种想要却得不到的心情,懂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可舒亦,我不想你经历那些。”

“你的一生,该是顺风顺水,所念皆如意。”

睫尾染了水光,舒亦望着这样一个纪念琛,想起今天爷爷跟她说的话,突然有些心疼。

“纪念琛,当年没上成军校,你是不是特别难受?”

难受吗?

纪念琛缓缓垂下眼,说不难受是假的。

文化课过线,体检也合格,只差一张入学通知书,可造化弄人,父亲出了车祸,母亲整日以泪洗面,他又能怎么办?

舒亦看他低眸一言不发的样子,心口的酸胀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她抬臂抱住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为他曾经的难受而难受,更为自己当时没能陪在他身边而懊悔。

愿望落了空,连喜欢的人也食言没能履行承诺。

他十八岁生日离开那天,该有多伤心。

——

舒亦最终还是决定遵从内心选择,只不过两位老人并不是很乐意这样的结果,劝了几次都被纪念琛挡回去后索性也不再管了。

这周六,纪念琛突然心血来潮想去拜什么佛,舒亦一大早被他从床上拽起来,彼时的她睡得正香,起床气上来,想也没想挥开了他扰人清梦的手,动作有些大,手背不小心磕到他的下巴,“啪”地一声,格外响亮。

舒亦翻了个身,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倏地坐起身,困倦顿散。

纪念琛半捂着下巴,神情还没从方才的难以置信中缓过来。

“对不起,打疼你了吗?”

舒亦拉下他的手,果不其然红了一小块。

眉心微动,还没拧起就被纪念琛微凉的指尖按住,他沿着她的眉弓细细抚,内勾外翘的桃花眼底渐渐浮上破碎笑意,“你亲一下就不疼了。”

又是那副不正经的浪荡样。

舒亦懒得理他,把他的手一丢,起身下了床。

纪念琛笑笑,三两步追上人,顺手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又是一番不知轻重的闹腾。

等舒亦洗漱完,时钟已经不声不响指向了十点。

他们是十点半的飞机,时间紧张到甚至连早饭也来不及吃了。

“都怪你,大早上的非要拜什么佛,明知道出游还闹,害我觉没睡好,饭也没吃好。”

纪念琛闻言顿了顿,顶着满头问号侧脸看向吃得正香的她。

“看我干什么?”

舒亦咬着灌汤包,话语含糊,踢了踢他的腿。

纪念琛订的是头等舱,舒亦吃过东西,又盖着毯子小憩一会儿,醒来刚好到达目的地。

这是南方的一座小城,和风扑面而来,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轻柔得犹如吴侬软语,吹得人骨头都酥了。

车窗半开,她柔软的发丝轻轻扬起,舒亦望着外面小桥流水人家的美景,有种身处梦境的不真实感。

“纪念琛,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么宝藏的地方?”

“熟人推荐。”看她高兴,纪念琛也忍不住笑,“听说这里寺庙很灵。”

舒亦猛然转过头,“你还真要礼佛啊?”

“当然。”

他漆黑的眸底写满了认真。

两人先到了歇脚的民宿,是一栋两层的小阁楼,舒亦踢掉鞋子,哒哒跑到窗边,支起阁窗。

入目是潺潺溪流,拱形石桥横跨两岸,一派生机盎然的好风光。

后背贴上一堵温热,熟悉的气息笼罩全身。

舒亦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纪念琛。

他从后拥住她,两人双手紧紧缠在一起。

“纪念琛,这里真的好美啊。”

鸟儿在枝头啾啼,她瞳底倒映着江南初春的青山秀水。

“喜欢待会儿多逛逛。”他低垂的视线辗转流连在她卷翘的长睫,清亮的眼眸,以及浅翘的红唇上。

河岸边的柳条抽了嫩芽,几个孩童围在树下玩游戏,舒亦正瞧得入迷,后颈传来酥麻的痛。

“纪念琛。”

她皱眉推了下身后的人。

胸腔溢出破碎的低笑,他从她的颈窝里抬起头,指腹蹭了蹭那处的小红莓。

整个一下午的时间,舒亦跟着纪念琛这儿玩玩,那儿逛逛,把小城景点游了个遍。

直到傍晚星辰渐起,舒亦终于按捺不住好奇问他:“不是说拜佛吗?怎么都不见寺庙?”

“因为……”他笑得神神秘秘,“吉时未到。”

拜佛还看吉时?

舒亦嫌弃地皱皱鼻子,“纪念琛,你可真迷信。”

路边有卖冰糖葫芦的摊贩,舒亦要了一串又大又红的。

“尝尝。”

她献宝似的递到他唇边。

纪念琛受宠若惊地眨了下眼,“第一口……给我吃?”

“废话那么多,快尝尝。”

纪念琛在她期待的眼神中咬下第一口,糖衣裹着彤红的山楂,甜而不腻,酸而不涩的味道久绕舌尖。

“好吃吧。”

舒亦笑看着他被糖葫芦撑鼓起的腮帮,咬下第二口。

分食完一根冰糖葫芦,月亮也悄悄从云层中探出了头。

时间差不多了,纪念琛牵着舒亦沿街巷往里走。

不知道七拐八拐过多少弄堂,在两盏红灯笼高挂的地方,舒亦看到了纪念琛说的寺庙。

便是夜间,这里香客仍旧络绎不绝。

正殿威武,金身佛像面容慈悲,高高地睥睨着众生疾苦。

纪念琛要了三支香,舒亦从未见他如此认真的模样,举香,叩腰,拜了三拜。

敬香过后便是拜佛,他屈膝跪在蒲团上,合掌祈愿,又是三拜。

出了正殿,舒亦好奇戳戳他的胳膊,歪头笑问:“刚才许了什么愿?”

纪念琛反握住她的手,皱眉摇摇头,正色道:“佛祖面前,不能嬉闹。”

舒亦瘪瘪嘴,不再说话。

坠满红灯笼的寺庙后院有一棵祈福树,据说是长了百年屹立不倒的神树。

树干极为粗壮,枝繁叶茂,四季常青,现下挂满了祈福的木牌。

彤红的灯笼,随风摇曳的五彩经幡,以及风吹枝杈带起的一串木牌碰撞的清脆响动。

这一刻,舒亦才知道为什么纪念琛要等到晚上,因为白天是看不到这么动人心魄的美景的。

纪念琛要了两块祈福的木牌,塞给舒亦一块,捏着毛笔在自己那块上题下平安两个字。

——希望她此行平安,此生平安。

“写了什么?”

舒亦探出一颗脑袋去瞧,看到上面的字不由得眨巴了两下眼。

原来是求平安的。

纪念琛笑着揉了下她毛茸茸的脑袋,把毛笔递给她。

说起来,两人的毛笔字还都是跟着纪老爷子练的,舒亦捧住木牌,看着上面相似的笔锋,笑了。

她写的是如愿。

——希望他所求皆如愿。

两人站在树下,合掌祈愿。

夜风穿过树梢,扬起灯笼,地上两人并肩而立的影子也跟着轻晃。

耳畔突然传来“呀”地一声,格外突兀。

纪念琛睁开眼睛,却看到舒亦死捂着额角蹲在地上。

“怎么了?”

他忙蹲下/身握住她的手腕。

舒亦放下手,指指地上的罪魁祸首,清澈的杏眼湿漉漉的可怜。

“它突然掉下来砸到我了。”

纪念琛拨开她额前的碎发,皱眉,果不其然红了一小块。

舒亦捡起地上的东西,是一对绑在一起的木牌,翻开,一个题了事事顺遂,一个题了岁岁喜乐。

想来也是一对小情侣。

“哎呦,这谁的木牌掉了,可是大不吉。”

旁边突然凑过来一个好奇的老婆婆。

舒亦捧着东西,微微发愣,“不……不吉吗?”

“那当然了。”老婆婆语重心长说:“祈福牌上的内容是要上达天听的,现在却掉了,可不是不吉嘛。”

老婆婆万分感慨地摇摇头。

纪念琛接过舒亦的祈福牌,和自己的放在一起打了个死结,似是觉得不够,又打了一个。

舒亦问旁边卖木牌的摊主借了把椅子,“纪念琛,你记得找个最结实的枝丫系上,一定要牢。”

纪念琛踩上凳子,应她:“知道了。”

他挑了个又高又粗的树枝,把两人的木牌牢牢系死在树上。

“哦对了,还有这个。”

想起手上这对不知名的祈福牌,舒亦忙把东西递过去,“挂在一起吧。”

纪念琛依言照做。

林叶飒飒,风铃般悦耳的声响承载着无数人低喃诚挚的祈愿。

纪念琛长身立在明暗交界之间,透过斑驳缝隙,望向千里之外的苍穹。

倘若上天有灵,愿感念信徒一颗赤子之心,护她永生永世平安无虞。

“纪念琛?”

衣服下摆被人不轻不重扯了下,纪念琛低眸,却对上舒亦一双清亮的杏眼。

点点烛光落入眼底,像是燃烧的烈焰。

“下来了,你在看什么?”

眸色渐深,喉结不自觉地上下轻滑,纪念琛反握住她的手,踏上地面的那一刹那,压身,扣住她的后脑。

他的唇很软,舒亦只是惊了一瞬,随即合上眼。

这个吻不长,却很温柔。

分开的时候舒亦才后知后觉想起这是什么地方,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纪念琛屈指蹭蹭她透红的脸,笑着牵起人。

“买平安牌吗?大师开过光的,挂在车上放在家里都行。”

还没走出几步,舒亦突然被一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小年轻堵了路,她无奈笑笑,“不好意思,我们……”

“不买”两个字尚未脱口,纪念琛突然捏捏她的手,问:“真开过光?”

“当然。”小年轻双眼笑成一条线,拍着胸脯保证:“佛祖门下,不打诳语。”

“看看东西。”

小年轻把两人引到靠墙根的摊位处。

红色绒布上规矩摆着不少碧色玉牌,上面刻着各式各样的吉祥话。

看摊的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见到年轻男人,忙叫了声:“哥。”

纪念琛长指挑起一块刻了平安的玉牌吊坠,“这个多少钱?”

小年轻上下打量了一遍男人,滴溜溜的目光在他腕表上稍作停留片刻,挑挑眉,伸出一只手,“五万,不讲价。”

舒亦猛然抬头,杏眼瞠得圆圆的,“五万?!”

小女孩似也觉得过分,悄悄拽了拽男人的衣摆。

“你以为抢银行呢?”舒亦夺过纪念琛手里的玉牌丢回桌上,拉住人转身就要走。

纪念琛却一动不动,拍拍她的手,对那男人说:“我要了。”

“你疯了?纪念琛。”舒亦不可置信地看他。

“开过光的,五万……也还好吧。”

他一脸理所当然,舒亦语塞,以前她怎么没看出来他有傻白甜的潜质呢?

再看看那块指节般大的玉牌,舒亦暗暗磨牙。

算了,谁让他这么想要呢。

“老板,你实心给个价,这东西我们挺喜欢的。”怕纪念琛再冲动,舒亦直接挡在他身前,跟那小年轻讨价还价。

“老妹,你摸摸这玉,这可是好货,更何况,我们还找大师开过光,五万块没少要你的。”

“老板,你可别欺负我外乡人。”舒亦昂起下巴,忍不住瘪嘴低声咕哝:“更何况你这是不是玉都难说,还一口价要五万。”

小年轻一听,顿时板起脸:“老妹,你买不起就别买,你污蔑我这不是玉算怎么回事?”

“不卖拉倒,我们还不买了呢!”

纪念琛人还没反应过来,再度被舒亦拉住往外走。

“哎哎哎,老妹!”小年轻顿时有点儿慌,“别着急走啊,我给你们打个折。”

舒亦顿住,“多少?”

“三万,三万行了吧。”

舒亦一听,又要走。

“哎哎哎,老妹。”小年轻忙拦住两人,“你说多少钱吧,你给个价。”

舒亦想了想,伸出一只手。

小年轻皱眉,“五……千?”

舒亦摇头。

“五百?”男人叉腰摆出十分气愤的模样,“老妹,你宰人也不是这么宰的啊,五百哪儿能买一块玉。”

“五十。”舒亦同样叉起腰,丝毫不让,“就这个价格,你爱卖卖,不卖拉倒。”

就在舒亦拉着纪念琛走出第三步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咬牙切齿的“成!”

舒亦悄悄咬了下舌尖。

完蛋!给贵了……

付过钱,舒亦接过那块玉牌,直接拍到纪念琛手心里,“给你。”

碧色的吊坠散着幽幽青光,可以看出成色并不好,又或许这根本不是玉。

纪念琛摩挲着上面刻的“平安”二字,快步追上前面的人。

手腕覆上温热,舒亦停住脚,却见他捏着吊坠两边的链扣要给她戴。

“你干嘛?”

舒亦握住他的手。

“保平安的,当然是给你戴上。”

他慢慢靠近,舒亦陷入怔忡。

所以……他不是为自己求平安吗?

“这次出来得急,下回我淘块好玉让这庙里的大师开开光。”

纪念琛盘算着,加工赶制的话,应该能在她离开之前亲手把东西给她戴上。

舒亦无声垂眼,摸着项间的东西,说不感动是假的。

很快,她想到了另一件事。

摘下平安坠,舒亦拎出藏在衣领里的另一个吊坠,歪头笑着说:“纪念琛你忘了,我有这个。”

细长的银链尾端赫然坠着一枚闪亮的钻戒。

在舒亦心中,他给的钻戒,胜过一切带有佛性的平安牌。

后来,小摊上买的平安玉被舒亦打成玉络挂在了他的车里,纪念琛也履行承诺在她离开前亲手把开过光的平安坠给她戴上。

玉料成色上佳,触手温凉。

舒亦摸着项间的东西,想到明天就要离开,心头萦绕着淡淡的失落。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他牵起她的一只手,细细把玩,长睫掩住黑瞳,辨不清什么情绪。

舒亦点点头。

纪念琛很轻地扯了下唇,“我去洗澡。”

舒亦盘腿坐在柔软的大床上,思忖片刻,起身去了衣帽间。

她翻出之前纪念琛给她买的酒红色睡衣。

衣服不太正经,他之前央她穿过几次,舒亦是抹不开面的性子,某些方面很固执,用陈佳楠的话来说就是,不懂情趣。

换过衣服,舒亦羞到不敢去看镜子里的自己。

她太怯了,下楼倒了杯红酒给自己壮胆。

清甜的酒液滑过唇舌,脸上温度升了几分,锃亮的吧台倒映出她霞红的脸颊。

舒亦用手背贴脸降温,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纪念琛洗完澡,卧室里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倒是床边还放着她的室内拖。

眉心浅浅拢起,他拎着鞋子下楼,在餐厅吧台处看到了那抹秾丽身影。

舒亦半侧着身斜靠在大理石桌边,吊带睡裙遮不住后背大片的白皙,掉落的短发发梢轻轻扫过纤长脖颈。

灯影昏黄,暧昧的气氛渐渐升温。

纪念琛口干舌燥地滚了滚喉结,“舒亦?”

舒亦应声回头,高脚杯中的红酒轻晃,她唇角还残留着点点湿润。

酒红色衬人,灯光下的她冰肌玉骨,短款睡裙下的两条腿又白又直。

乌眸沉郁,他落在身上的目光有如实质,点着火一般。

不知道是酒劲上来还是怎样,舒亦觉得浑身发热,不好意思地垂头蜷了蜷脚趾。

未几,视野内闯进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纪念琛握住她的脚踝帮她把鞋穿好。

他半蹲着身,单腿屈膝的样子像是在下跪。

膝弯骤然被人抓住,他起身的那一刹那,舒亦惊呼一声,后仰坐到了餐椅上。

纪念琛弯下腰,桃花眼底碎光浮动,他单臂撑住她身后的椅背,另一只手缓缓上移。

舒亦紧紧扣住吧台边沿,脸红得像蒸透的螃蟹。

她轻轻喘着气,目光迷离,语句破碎:“念……念琛。”

“该叫我什么?”

纪念琛伏在她耳后,呼吸灼烫,嗓音低而哑。

舒亦猛地抓住他结实的手臂,细细地哭:“老公,老公……”

他刚洗过澡,微润的短发擦过火热的脖颈,激起一阵舒服的战栗。

桌台上的高脚杯摩擦着大理石桌面,发出刺耳的声响,里面猩红色酒液晃得厉害。

终于“嘭”地一声,玻璃杯碎了一地,点点红酒溅到舒亦的睡裙上,可绰绰灯光下的人影依旧在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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