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繁茂树荫遮却毒阳。婢子仆人没正事儿摇扇戏笑,说这树真是长对地儿,把正午最毒的太阳都遮个严严实实,只余凉爽。

可我只觉得阴冷。

我是张丞相张大人纳的妾室,伴随张大人对我外貌的厌倦,这柳园也越发清冷。

我问掌事姑姑采湘,含蓄道“苏姨娘因病,夫人有孕,这后院也不过我与孔姨娘得宜,老爷这个月,可有安排了?”

说完话,我的心口却是压下屈辱与不甘。昔日,那人日日与我不相离,恩爱夫妻模样,如今,他的去向喜好我却要从府中掌事的奴婢口中得知。

采湘看了我一眼,不知是怜悯还是不屑,口中规规矩矩,歉意的口气:“柳姨娘,老爷前些天,去了红倚楼……”

欲言又止的,我怎么不会清楚。

我微微一笑,递给她装着碎银的锦囊,秉大家闺秀的从容得体:“好,我知道了。”

我转过身迈着规矩的步子走开,听过后面半掩半遮的声音。

“你看柳姨娘那摆款,装得跟个名门闺秀似的。老一辈的婢仆哪个不知道,她就是个被老爷带回来的村姑。”

装?我装吗?

可是当时老爷与其余人,都说我是闺秀的命,只不过生养在乡镇。我温婉得体的待人接物,向来是得宜的。

“我刚来的,不清楚。怎么你们说几年前柳姨娘还长得美?可她看上去分明快三十的年纪。”

“你这姑娘,嘴还真毒。不过,柳姨娘衰老的速度,还真是比常人快很多呢!”

“那个柳姨娘三年前就来府中了罢?她现在看上去老了不少啊,是我也腻了她那副寡淡长相。”

情不自禁,我抚上脸颊,原来不知不觉中,脸上有了脂粉也盖不住的细纹了。

寡淡?曾几何时,这张脸,还是被张丞相叹为清水芙蓉的清雅。

独守庭院的下午,溜烟似的就过去了。

我脑子里却反反复复重演起那个丫鬟讥诮的口气“她就一个妾室,难不成还想长久得到眷顾不成,异想天开。”

异想天开。

这张脸,这张脸……哦,我于夜半之时惊醒,点起昏暗的灯火,浑浊的镜内照映着色衰的容颜。

看惯了的眼睛,鼻子,嘴。

我怎么都忘了,这张脸本不是我的脸……

怎么会是异想天开呢?

我当初连换脸都能做到,如今想得到别的什么,难道就不可以了吗?

我揽镜自照,老女人对自己的衰老露出了笑容。

残缺的口脂映着惨白的粉,我翘着嵌了玉石金丝指套的指尾,哼着不知名的乡音曲,慢慢打开了梳妆台上的抽屉。

好久不用,都落灰了啊。

我哼着,慢悠悠掸去尘灰。我听闻门外哭音似的婢子惴惴不安:

“姐姐、姐姐……柳姨娘是不是又疯了?这个月是第几次了,我们怎么办啊,要不要禀告掌事?”

“你傻了!要是掌事的知道柳姨娘疯了,还私下玩弄邪术,我们整个院的都得被灭了口,运气好的才能被发卖!”

呵呵、傻姑娘,我这怎么会被说是疯了呢

我只不过是用点手段对抗世俗罢了。

人的欲望,都是要靠自己满足的。这次,是人命还是作弄一只畜生好呢?

新来的孔姨娘?她身份尊贵,动不得,搞不好老爷又要怀疑到我头上。

我挑挑拣拣,狗血已经凝成一团,泛着浓重的腥臭,不新鲜了。

这一团,也不知道是哪个的头发,还沾着血,真恶心。

那点烛火不明不暗,窗影上定是投上了我的倩影罢?我哼乡歌,选用着。

婢子定是还在聊罢,我分神去听——

“可是姐姐,夜半柳姨娘发病,难道就这样不管着?多吓人呐!”

“我们别让别院发现才是最要紧的。她鬼似的背影,还真是吓人。”

“等等,她背后是不是多了个影子!”

“那是什么!凭空出来的!”

我听见婢子尖锐的声音,我身后……有什么东西?

我缓缓、转过身去——

先是悬空的脚,踩着一双鸳鸯戏水的精致绣鞋,深青的衣摆垂下来,还滴着血。我的头皮逐步发麻,鸡皮疙瘩迅速起在肢体上。

我眨了一下眼,眼睫如密网,密密遮掩了昏暗闺房内的景象。

再睁,一片半垂的眼睫下猛地出现一块血迹斑驳的照心镜。铜黄镜面上,一个女人全貌苍白,在对着我笑。

她的五官迅速从各处涌出血来!

我一声惊叫,梨花凳被自己带翻。短促尖锐的叫声后猛地一瞬世界回归诡异的沉静,我连夜鸟叫嗥之声也听不见。

梨木凳滚翻在地,骨碌碌滚在我前头。

眼前昏暗的,我低垂着头,挤着眼睑往上看去——

一只手将它扶正了,轻飘飘地坐下。深青的上衣绣着兰草,把那像是破碎的衣衫给缝合起来,垮吊着贴在湿漉漉的肢体上。

我不住地打颤,发间的珠钗掉下来,却被那只手提起来。

她低下头来冲我笑,脸与我一样,却比我年轻得多,只是五官一次次涌出深红的血来。

一次,又一次。一只血肉腐烂的手提起我的衣领,她娇笑着问我:“柳姨娘,这生活,侬过得舒服不呀?”

我喏喏着唇舌,喉中嘶哑,一声都发不出:“你、你……”

她作怪露出一副稍显惊讶的表情:“唉呀,连妹妹都记不住啦?”

她笑着,腐烂的气息喷在我面上,一阵腥臭阴风倏地扑过来,一只珠钗径直穿透了我的脖颈!

从娇嫩的肉里插进去,再直直捅到另一个口子里!

那一瞬间我感受不到血流出来。可她不□□,剧痛令我狠狠嘶叫,可是一声都发不出来,我哑着口,诞水流下来。

她却是一副享受的表情,像吸食鸦片的老鸨。

在我叫完了,才露出甜蜜的笑容,继续道:“姐姐真是贵人多忘事——”

她靠近我,糜烂的气味喷洒我的耳部,道:“妹妹,是柳西湖呀!”

她把我扯开,有一下没一下戳弄那根珠钗,脸上的笑容从甜蜜到狰狞,她扑过来,扼住我脖颈,浸了血的指甲插进我的肌肤。

她狞笑:“我帮你回想回想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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