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鼓足所有勇气说出那句表白。

周城整个人都异常振奋，好像浸泡在沸水里，蒸腾地冒着热烟，双眼更是炯炯有神地凝视程溪。

他心里既忐忑又紧张，双手无措地贴在两边裤腿，背板挺直，像个等待老师宣布考试成绩的小学生。

那份情意滚烫炽烈，却又有少年的青涩和赤忱，犹如一团不烬的烈火，不断向程溪蔓延而去。

然而程溪听完这句话，眉头清晰可见地皱起来，脸色也逐渐冷淡，变得没什么温度。

那双漂亮丹凤眼里只剩旁人看不懂的冷漠与疏离。

程溪微眯眼眸：“你喜欢我？”

周城一愣，随即点点头，深色皮肤的脸颊染上热度。

他身形很高大，害羞时没有那股认真时的凶悍劲儿，反而显得笨拙憨傻，像条守候在主人脚边的傻狗。

而现在。

这条傻狗满眼炽热地望着他，跟期盼他摸一摸自己脑袋似的。

程溪避开他热烈的视线，面无表情的说：“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不会接受喜欢我的人。”

“更不会接受向我表白的人。”

周城脸颊热度瞬间褪了个干净，眼睛瞪大，瞳孔地震地看着程溪。

他完全忘记这回事了！！

光想着亲了程溪要负责要表白，根本没想过这茬儿！！！

那自己是不是搞砸了？？！！

周城感觉自己要整个裂开了。

程溪往后退开两步，神色冷淡地开口说：“我不会接受你的表白，你已经不符合我选男朋友的标准。”

他喜好对自己不假辞色的对象，更喜好挑战高难度，周城越是拒绝反对，他越是感兴趣。

但现在周城说喜欢他。

钓鱼乐趣在钓，鱼上钩入网，趣味会丧失百分之九十。

程溪顿觉索然无味，他无法喜欢对自己心生爱慕的人，也不接受这样的对象，因为他不相信有谁会付出毫无保留的爱，哪怕父母都不会。

他找男朋友首先排除的，就是这类说喜欢自己的人。

目前为止，无一人是例外。

程溪慢条斯理地拢紧围巾，挡住自己下颚，拿手机叫网约车。

等网约车往这边开过来，他装好手机抬头，见周城现在完全是一副犬科动物受委屈的表情，焉嗒嗒的。

无措，失落，紧张等等复杂情绪，浮现在他那双黝黑眼眸中。

尽管程溪很喜欢周城外形，但他不想打破自己的原则。

网约车停在旁边，程溪开后座车门，弯腰坐进去，他侧目看了眼车窗外的周城，对方正傻愣愣地看他，抿着嘴唇，神情落寞。

夜里雪越下越大。

短短几分钟，周城那件卫衣的肩头已经铺了薄薄一层碎雪。

他蓦然对上程溪的目光，眼睛蹭地亮起，满是惊喜，像点亮了无数灯光，整个人精神起来。

嘴角无法抑制地咧开，笑着露出一口白牙，看起来爽朗又阳光。

但此时此刻，他的样子却特别像路边等待主人牵走的狼犬，正拼命摇着尾巴，强调自己的存在感。

程溪怔愣了一秒，很快垂下眼眸，回过头，不再看周城。

见程溪转开脸，周城欣喜脸色顿时垮下去，眼睛却舍不得离开，直直地凝视程溪。

他目光太炙热，司机被盯得发毛，疑惑问：“你……你朋友不上车？”

程溪冷淡点头：“嗯，他不上。”

司机又看了眼车外那个高大男生，没有再说什么，很快启动车辆出发，正要驶离车位时，旁边突然传来男生铆足劲儿的一声喊。

“——程溪！！”

闻声，程溪微微蹙眉。

司机却吓了一大跳，正腹诽现在年轻人是不是有什么大饼，嗓门那么大，紧接着声音又再度传来，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我……我不会放弃的！！我每天训练完就来追你！！”

司机非常感慨：“年轻真好。”

程溪：“……”

几分钟后。

周城目送网约车远去，双手握拳，狠狠比划了一个奈斯的动作，跟比赛拿奖后一样，差点跳起来欢呼。

程溪刚才没有直接拒绝他，就说明他可以追他。

他可以追程溪！

太好了！！

……

程溪刚到家，就接到一通跨国电话，是程姑姑打来的，她张口先噼里啪啦骂了程父一通。

最后叮嘱说：“程德州脑子不清醒，你不要搭理他，这夫妻俩是越来越不要脸，居然敢让你割肾，他俩怎么就没人去割一个，还把主意打到你身上来，欺负你没人撑腰么。”

程姑姑越说越气，简直恨不得程溪立马跟她那个大哥断绝关系。

程溪光从话里都能听出来程姑姑的火气，她一向很护短，何况程溪又是她看着长大的人。

程溪先安抚她几句，又表明自己的态度，得知他不会割给那个同父异母的病弟弟，程姑姑安心许多。

对方让他暂时不用去教商逸大提琴，反正商逸也不认真学，明年又要高考，干脆等他先学文化课。

两人聊了片刻就结束通话。

程溪切入微信，点进周城个人页面，准备把周城的微信删掉，像以往每一次删掉鱼塘里的鱼一样。

但手指悬空了好一会儿，迟迟没有点击【删除】。

这时，正好有新消息进来。

程溪切出去看，是张翼飞给他发的时间表，这个月底就是校庆活动，排练时间很紧张。

他回完张翼飞，又回了音乐社社长杨泽的消息，对方约他周末吃晚餐，说把特产给他，是他女朋友专门准备好的，让他带给程溪。

杨泽女朋友是程溪堂姐，也是商逸的姐姐，目前在国外留学，杨泽这次也是飞去国外给对方过生日。

约好时间，程溪就摁灭手机，拿睡衣浴巾去洗澡。

次日程溪上完专业课，去讲堂那边排练校庆节目，他是最后一个表演，于是坐在角落等前面节目完成。

程溪从琴盒里拿出大提琴调音，刚调整没几分钟，杨泽过来跟他打招呼，后面还跟着个女生。

讲堂里有中央空调，女生穿着裙装，等杨泽跟程溪说了几句话离开后，女生却没有走，而是小心翼翼在程溪旁边坐下，喊了声“程学长”。

程溪冷淡地“嗯”了声，面对女生的搭话，只偶尔回应。

女生顾自说了半天，见程溪没空搭理自己，也有些失落，没一会儿就非常自觉地走开了。

她一走，空位立马被补上。

楚铮把保温盒递给程溪，笑着说：“我让阿姨给你煲的，那次见你很喜欢喝，你来尝尝看，还是热的。”

程溪一句话没说，抱着琴直接起身走到另一边，挨着音乐社，杨泽和张翼飞正在旁边讨论表演服问题。

楚铮脸色顿时变得阴沉，主要是不爽程溪挨着那两个人，他看张翼飞不爽已经很久了。

楚铮忍了又忍，打算起身追过去，却见程溪又有起身的架势，只得停住脚步，不敢再过去。

他在讲堂一直待到程溪上台，程溪穿的是一身米白色羊绒毛衣，冷色聚光灯下，极其清隽漂亮。

看程溪弹奏完乐曲谢幕，楚铮因事离开，程溪也装好大提琴，交给杨泽保管，准备去上夜晚的文化课。

结束课程，已近九点。

走出校门时，程溪侧眸看了眼不远处的男生宿舍楼，那边是体院大一和大二的学生们在住。

他没什么情绪地看了几分钟，等网约车过来，很快坐车回家。

与此同时的男生宿舍。

贺训从周城嘴巴里抽出体温计，看了看温度，“还没退。”

周城立刻晕乎乎瞪刘加毅：“老七，你这退烧药没过期吧，怎么一点效果都没有？！”

刘加毅从游戏里抬头，拿过桌面的退烧药仔细看，看着看着，他腾地站起来扭头转向周城，没吱声。

贺训双手环胸：“过期了？”

刘加毅怂怂地抓了抓后脑勺，又怂怂的“嗯”了声。

周城气得脑袋嗡嗡响，抓起枕头砸他脸上，“老子被你坑惨了！”

刘加毅奇怪道：“城哥你今天怎么毛毛躁躁的，好像很着急出去。”

“这不废话么。”

周城说了两句国骂，没空跟刘加毅多说，挣扎着爬起来穿衣服，他边穿边问贺训他们：“现在几点了，楼下关门没有？”

“没关，九点八分。”

“谢了。”

周城一骨碌翻下楼梯，迅速套了身外套，抓起手机和身份证就飞快走出宿舍，跑得贼快。

背后刘加毅追着问他：“城哥，这么晚你还出去啊？”

周城已经跑没影，根本没听见。

贺训拍了下刘加毅肩膀，“别管他，继续开黑。”

刘加毅又坐回原位，嘴里叨叨念：“老贺，你说他这么晚出去干啥？该不会瞒着我们脱单了吧？”

贺训叼着一根没点的烟，“往好处想，说不定他已经脱单了。”

刘加毅：“？？？”

靠，说好陪他单着呢！

下楼后，天飘着雪。

扑来的寒冷空气让周城清醒了几分，他搓搓烧懵的脑袋，呵出一口热气，用手机叫了网约车。

上车前，他在校门口药店买了一些感冒药，干吞了几粒。

原本他体质不错，很少感冒，但昨晚实在太激动，在宿舍楼下走了两三个小时，等心情平复才跑上楼。

因为最近降温太厉害，寝室有个患流感的室友，他不幸中招。

上次周城到程溪所在小区时，做过信息记录，保安眼熟他，询问几个问题后，留了信息就放他进去。

周城循着记忆找到程溪家楼下，但他没有单元楼门卡，进不去，这个点也没有住户进出，况且他不知道程溪今晚在不在家。

他想了想，深呼吸一口气，拨按了大门上程溪家的可视电话。

一会儿过去。

音筒里“嘟嘟”地响了两声，紧接着传来男生明朗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清哑，像沁过水似的。

“喂，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