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砍了我的树,砸了我的琴,往锁眼里灌满水泥浆。

我开始后悔成为这样一个人。

——

“来,纯桢,这是你的妹妹,叫妹妹好。”

这是纯桢第一次见到郑菾,那时候他还叫郑甜,甜心的甜。

他穿着嫩黄色的公主裙,一手抱着爸爸给他买的芭比娃娃,一手拉着纯桢的校服衣角仰头笑眯眯地喊道:“哥哥好,我叫甜甜。”

纯桢无话可说。

不是他们疯了就是这个甜甜傻了。

郑父跟甜甜的妈妈,在房间里庆祝周年幸福。

纯桢带着甜甜在客厅玩过家家。

房门关上的一瞬间,甜甜臭着脸防备地翻了一个白眼。

纯桢无奈地笑笑。

甜甜故意掀开裙子大喇喇地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

纯桢移开眼。

他心里想:那我的妈妈呢?

回去的路上,郑父拍了拍纯桢,“不要告诉你妈妈,好好照顾妹妹,你不是很喜欢照顾弟弟妹妹吗?你妈妈身体不好,生不出妹妹,但现在这个妹妹就是你的亲妹妹。”

这么一段话压垮了纯桢的肩膀。

他其实不太喜欢照顾弟弟妹妹。

从能记事开始,纯桢身为郑家长孙,从来都不是郑家最小的孩子。每个大人都说“你是哥哥,要让着弟弟妹妹”。

尽管大人孩子都蛮不讲理,纯桢不得不学会他们口中的宽容。

他从小就是哥哥,吃不到最喜欢的零食,拿不到最想要的礼物。

郑二带头的几个亲戚要教育纯桢,喊的名头都是要替郑父教训他不懂礼貌。

张口是反驳,闭口是默认。

纯桢不知道什么时候弯腰鞠躬摆笑脸都是错的。

为了懂事这两个字,纯桢将就着过完整个童年。

郑母的情绪在某一天开始变得暴躁,纯桢拿着满分的试卷找她签字被她用冷眼相待。

“连你也瞒着我,真是我的好儿子,真是我懂事的好儿子啊!”

纯桢被送去了全托学校。

学校要求每个学生每天要吃一瓣蒜,纯桢生理抗拒很明显,每回都吐得稀里哗啦。

郑二特别关照,他被老师单独拎出来,当着同学的面做了反面教材,逼着吃完吐出来的蒜。

郑母说他比女孩儿还矫情,郑父说他丢了郑家的脸。

后来,纯桢学会了第二种笔迹。

过年的时候,第一次一家四口去爷爷家过年,气氛很融洽。

在二楼阳台,对着路灯,纯桢的手臂和腰上青一片紫一片。

他没有药可以上。

像做梦一样,有个小朋友抱着一颗柚子从爷爷家大门口飞快蹿过。

她的爸爸妈妈追在她后头,“柚柚,那个是给菩萨吃的,菩萨还没吃完呢!”

柚子。

爷爷说寓意平安、团圆、多子多福。

纯桢突然起了心思,在这以前他从来不相信菩萨保佑。

学校里老师回回家长会都夸他听话,成绩很优秀,他成了正面模范,依旧在大家面前表演吃蒜。

郑父出尽风头,郑母大谈教育理念。

纯桢被嘉许了一个愿望。

他去花鸟市场挑了一棵柚子树,把它种在了别墅院子里,很醒目的地方。

他的日常变成读书,吃蒜,想柚子树。

直到郑二叔来拜访郑父,看到那棵柚子树,贴着墙头,冒出绿色的叶子尖。

郑二这次没有骂纯桢,没有挑他的刺,而是攻击他的柚子树。

“哥,人家都种招财树,你这种的什么啊,长得歪七扭八的,别给财气散了哟。”

没有长果子,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树。

纯桢第一次想反驳:我这是一棵招福树,你看最近他们相处得多……

友好。

没等开口,郑母站出来了。

她那段时间打扮的很漂亮,她说随纯桢开心就好。

之后,纯桢提的要求她有求必应。

给墙开了一个洞,柚子树乖乖往洞里长。

他的日常,变成了上学、下学、养他的柚子树以及——练琴。

纯桢第一次有成就感,是他随意一听,一学,一看,便成为老师的得力弟子。

在一众学生里,老师教纯桢的时间最长,技巧讲得最多。

尽管其他学生们排挤纯桢,但在黑白琴键上,纯桢弹出的音乐就是属于纯桢的。

在郑父生日会上,纯桢给他挣足了面子。

但老师在那次宴会上酒醉了,把纯桢藏在了他别墅的地下室里。

纯桢从来不知道这里的每栋别墅还有第五层的存在。

老师不仅是钢琴家,他还是这片地的建筑师。

他游走在地道里,在每一家的地下室里建造属于他的空间,他观察家家户户,他说他要创作世界名曲,要世人为他的音乐沉迷。

郑母是沉迷的第一个人。

在笼子里,眼睛可以闭上,耳朵却怎么也堵不住。

老师说郑二的秘密是想夺郑父的家产,李家的秘密是偷税漏税,赵家的秘密是聚众吸毒……

纯桢的秘密是他们所有人的秘密。

摸熟了地道,纯桢至今不明白老师为什么要告诉他。

直到那天,老师疯狂大喊他写出来了,写出来了。

他在每家每户的地下室放了黑胶唱片机,录的是他那首“世界名曲”。

纯桢亲眼看见他激动得脸色涨红,手舞足蹈,然后……

他死了。

原来太开心也会死掉。

有人传起一个小故事:你以为钢琴家这么无私呢?那还不是因为这一群学生里有个他的“亲儿子”。

那能是说死就死的吗?不得是有人气红了眼。

……

按照老师的计划,黑胶唱片机第一次转动,把别墅区的人带入了一个未知的世界,类似于癔症。

他们疯狂寻找理由,警察们听不见,只有他们听见,乐此不疲地在奏响。

郑母疯了,起码纯桢觉得她是疯了。

纯桢被推出去。

郑父想要息事宁人。

同志们觉得能给这片人一个交代挺好的。

纯桢成了无名的英雄,心怀大义,舍己为人?

一个孩子,不知道是怎么笑着说出对不起的。

纯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愤怒地推搡他,而他的父母在懊悔。

纯桢想:当然,那一定不是为了我。

纯桢的钢琴被郑二带头砸了稀烂。

纯桢的树被很多人连根拔起。

纯桢被罚站在去往停车场的那个圆台上。

连带着钢琴和一根遒劲的枝干,受着冷风与嘲笑。

那天,曲子自然不会在他们耳畔停下。

没人给纯桢道歉。

他被一个人锁在了别墅里。

郑父把落地窗换成了奇怪的玻璃,里面看是黑漆漆的。

郑母把墙修了高又高。

某种意义上,他们挺相配的。

在锁眼里,纯桢看得见一点点亮。他不理解,自己明明什么都听他们的。纯桢第一次祈求他们不要关他,他可以再听话一点。

然后他们把锁眼也堵上了,水泥浆透过锁眼沁到门板上,粘住了纯桢的心,变得灰暗无光,又坚硬如铁。

在这以后他从来不相信菩萨保佑。

纯桢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在地下室的钢琴里弹了最后一曲。

与老师的曲子唱反调。

他们的精神渐渐平缓,把纯桢放了出去。

纯桢不再被允许弹钢琴,但他依旧笑着活下去。

他开始觉得老师的曲子不够完美,只是让他们烦躁,那可怎么够?

纯桢心如止水,游刃有余接受所有声音,不管好的坏的,纯桢都能接受,这都成为他创作的灵感。

成年后,大家喜欢这样有求必应的纯桢。学校里,很多姑娘都给他送像太阳一样的向日葵。

生日那天,他难得想清净点,顺着路走,绕到了隔壁校园,运气不好,大中午居然有人。

可是那里还有一架钢琴。

许久未弹,有点生疏,但正好练练手感,电子触屏的乐感总比不上真实的琴键。

她很荣幸成为纯桢的第一个听众。尽管她很不老实,偷偷录下他的背影,正打算发给她的小伙伴。

“好帅好帅,而且超级好听,我要录下来当手机铃声!「骄傲脸」”

她……

纯桢心软了,时隔多年。

她是第一个夸我的琴声好听的。

纯桢删了视频,给她录了音频,只有前面的一小段,并试着催眠她忘记这一段。

不久后纯桢再次遇到她,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他。

除去甜甜试验小白鼠,纯桢成功催眠第一个人。

另外,纯桢答应了与她订婚,因为她叫柚柚。

不过她不是很乐意,她喜欢方澳杰。

在她的小吊带照片放大在娱乐新闻头条上时,郑家那几个口舌多的已经在纯桢耳边唠叨了一天。

她的表现让纯桢的耐心变得很不好,光是艳照也不够,他让甜甜在她家楼下安排了一些娱记,打算给她戴一顶更大的帽子。

他挺想看她抓狂的样子,不过他遇到了更好玩的东西。

一只猫。

很小只,纯桢想体会一下掌握生死的快乐。

他把它装在超市的塑料袋里,去五金店买了电钻和钉子。

折回别枝苑,他先去了44层,回他的秘密基地跟他的钢琴打了招呼。

工作的快乐在于能有自己的闲钱置办属于自己的东西,发展属于自己的势力。

不过回到43层时,纯桢的虐猫计划被打乱了。

有一只更可怜的粉色的猫哭得脏兮兮的抱住了他。

她喊他,“纯桢哥哥。”

稀奇,真他妈稀奇。

她跟以前的戚柚不一样,她软软的,喜欢跟纯桢撒娇,纯桢怀疑这是她的第二个人格。

但她喜欢可爱的表情包,有点小迷糊,纯桢又觉得她像那个音乐教室里的姑娘。

陪她玩一玩,她倒是胡天海地给他一顿乱画饼。

“纯桢哥哥,只要能平息这次舆论,我们就能告别过去,开始美好新生活了。”

“纯桢,只要年底拿了影后,我们就官宣。”

“纯桢哥哥,等我以后学会了,我也做给你吃。”

呵,还当他是猫呢?真逗。

对了,那只猫,纯桢良心大发,放了它一条生路,小姑娘果然很喜欢。她们两相处得太好,纯桢简直像外人一样。

比起她,纯桢对自己的演技很自信。

配合她的小心思,他多少要索取一点回报,比如每天的早安吻。

当然她跟别的嘉宾互动,纯桢会考虑给她安排一些黑热搜。

家宴上她倒是表现得不错,不过方澳杰要她的个人镜头,纯桢很不高兴,轻而易举把她的女主角让给了曾晚,但她反而心疼起纯桢来。

这姑娘的脑回路不大正常他是知道的,她会往饺子里塞白砂糖,导致多年来,纯桢维护的形象在镜头前破碎。

突然情绪不好,尤其是被放大在电视上,纯桢的失态。

那天晚上,她的肩膀上莫名其妙多出一撮小黑毛。

纯桢不理解。

第二天,他以为是她虚心了,要送花来道歉坦白,结果是黄芩送的向日葵。

纯桢没时间失望,因为郑母来了。她觉得纯桢太过放纵自己,是个谁都敢开他的玩笑。

借口而已,她应该是和小男朋友闹别扭了。

纯桢被关到别墅。

次数多了,谁会没个解决方案?

狡兔三窟,地下室成了纯桢的第二个秘密基地。

郑母被诱导忘记了地下室的存在。

小姑娘带着一只猫找到他,那时候他的怀疑值达到了顶峰,甚至想一巴掌闷死算了。

但她张口闭口,睁眼闭眼都是关心他。

纯桢很难表达那种感觉。

戚姑娘意志力太过坚定,催眠不出他想要的答案。

但看着她手腕上的伤口,纯桢第一次想尝试喝血。

嗯,味道还不错,她是甜的。

回归综艺,郑二开始他的部署,安排了黄金敏的妹妹来。

纯桢其实不吃那一套,在小姑娘面前,金棉只是大巫见小巫。

但郑二边给纯桢拍花边新闻,边在郑父耳朵边诱导他洗钱。

很不幸,一旦郑父被说服,纯桢将成为他们的代表人。

但目前来说,纯桢的手还是干净的,他不想掺和。

金棉诬陷小姑娘,曾晚助纣为虐,小姑娘成为千夫所指。

纯桢忽然想起来,如果当初那个初雪的夜里,他选择雪上加霜而不是送炭,她是不是也会这样委屈。

车上她很难受,小声呢喃着,不见她眼里的星光,下了车又生龙活虎。

但不能憋委屈,真的很难受。

纯桢带着她去水上滑梯,听她喊出声,他竟然也很痛快。

不过那个偷拍男,郑二做的很过分。

他的小姑娘怎么能让那些人肖想。

节目组这一块的拍摄内容自然不允许播放,因为她的手那天确实有些不安分。

黄芩与金家姐妹花的争执已经是陈愁旧恨。

在池子里下药她也是真的敢。

金棉闹,曾晚闹,事情败露的话,黄芩没好果子吃。

但纯桢心情还算不错,毕竟金棉没躺在他床上,他省去不少麻烦。

不过郑二不舒坦了,美人计用不上,他想抹黑纯桢的机会没了。

郑父郑母看着是一块出的国,可出了国和谁在一起,国内可是看不着的。

再说了枕边风这种东西,还是甜甜的妈吹得好。

郑二脑子太多筋,当他拐着弯终于知道纯桢往日里突然请假其实都在废别墅里出入。

他还以为郑父在别墅底下埋了宝,说不定还埋了罪证呢。

郑二带着一伙人,带着家伙事儿,不往纯桢家里摸,反而摸到了钢琴家别墅的地下室。

郑母与钢琴家的肖像画还是纯桢画的。

发送到纯桢手机上的时候,他忽然有些感慨。

他还没开始玩,他们却自己送上门。

郑二就等着瓮中捉纯桢。

纯桢相当配合,表情惊讶又无助,被关到笼子里。

隐藏监控拍到了他们强硬地把纯桢塞到笼子里,包括他们洋洋得意,畅想美好未来的画面。

甜甜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纯桢静静地看着他们挨揍。

先饿着吧,贪心的家伙们。

等郑父郑母回来,等那群欺压过他的人一个一个出现在这个笼子里,那场面一定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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