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年前。

八月中旬,骄阳似火,鸣蝉躁动,扰得后宫各殿不得清净。但有一处例外,便是临湖而建的瑶华宫,宫中有一方清池,水烟袅娜,清风习习。凉亭之中,两名窈窕佳人相对而坐,言笑晏晏,景致如画。

“朱姐姐,我这《金玉歌》如何?姐姐可喜欢?”白衣宫装女子眉眼若娇杏,脸颊似春桃,浓黑秀发赛过天边乌云,雪白肌肤更胜池中莲藕,当真是一绝代佳人。

“曲子很好,以后别再弹了。”回话的红衣女子外貌虽不及白衣女,也是难得的美人,她面若凝脂,珠圆玉润,举手投足间尽显无边婀娜媚色。

“为何?”白衣女子急忙问道。

“我看妹妹弹这曲子太专注,顾不得周围,连圣驾亲临都没发现,可不是弹不得?”

“陛下?”白衣女惊讶张望,随后嗔道:“姐姐你捉弄我!”

红衣女掩嘴调笑:“还不是你太有趣了。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作的曲我当然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哼,姐姐承认就好。”

“禀朱妃娘娘,禀秦美人,皇后娘娘召各宫妃嫔去椒房殿训话。”

“训话?三伏天的大中午,你可不要假传懿旨,”朱妃柳眉倒竖,“小心本宫拔了你的舌头!”

“娘娘明鉴,奴婢有九条命也不敢假传懿旨啊,真的是皇后娘娘口谕。”

秦美人冷冷地说:“没看到朱妃娘娘身怀皇嗣吗?这么热的天,若有意外,你全家的人头都不够掉。”

“娘娘们饶命啊,奴婢也是奉皇后娘娘旨意。”

朱妃眼珠一转,转怒为笑:“算了,别为难她,你去吧,就说本宫知道了。”

宫人千恩万谢地走了,秦美人急道:“姐姐千万别去,违令是小,身子为大。”她思索数秒,又说:“妹妹一个人去,自能应付皇后娘娘。”

“那可怎么行,你一个美人,又没有娘家支持,怕是要被那个贱人刁难。”

秦美人嫣然微笑:“姐姐莫要担心,妹妹既然敢独自去椒房殿,就不怕那毒妇。”

“那你一切小心,我身子不便,就不送你了。”

椒房殿内,妃嫔们大中午地跑来,个个香汗淋漓,满腹抱怨,却大气也不敢出。只因上首的清冷貌美女子冷眼端坐,不发一言,丹蔻玉指缓缓敲击着宝榻扶手,听得人心慌。

她环视一圈,开口道:“朱妃呢?怎么没来?”

秦美人盈盈一拜:“回皇后娘娘的话,天气炎热,骄阳似火,朱妃娘娘怕伤着皇嗣,不能前来,还望娘娘恕罪。”

“不能来?”皇后嘴角扬起,好似冰雪消融,春花初绽,“她早上自己要本宫召集六宫,审理毒点心一案。先在姐妹们都到了,主角自己不来?”

“毒点心?”

“怎么没听说?”

妃嫔议论纷纷,皇后敲了敲扶手,下面立即鸦雀无声。

“看来各位姐妹不知道毒点心一事,就由本宫来解释。”皇后抿了口茶,缓缓道:“朱妃娘娘昨天吃了几个油炸点心,呕吐不止,非要说是有人在点心里下毒谋害皇嗣。”

说到这里,已有高位妃子插嘴:“身怀六甲还吃油腻点心,自然会呕吐,为何说是下毒?”妃嫔们纷纷附和。

“本宫也这样说,但朱妃言辞肯定,说什么自己怀胎以来从未如此呕吐,定是有人捣鬼。本宫也觉得宁可信其有,就听了她的话,打算先召太医验毒,然后召集六宫。”

“真是笑话,哪有这么折腾人的。太医验毒结果如何?”妃子们抱怨起来,朱妃平日行事跋扈,没少无理取闹,大家对皇后的话深信不疑。

“自然是无毒,本宫就想在姐妹们面前把事情说开了,免得又有姐妹被人诬陷。”

“真是多亏皇后娘娘,不然依朱妃的性子,不知是哪位姐妹无辜遭罪。”

“皇后娘娘,这事可是朱妃娘娘亲口说的?”

秦美人淡淡一笑,打断了妃嫔们的议论声。

“你怀疑本宫撒谎?”

“自是不敢,皇后娘娘金口玉言,嫔妾不敢以下犯上,”秦美人话锋一转,“但是朱妃娘娘不在此处,也无法为自己辩护一二。”

“大胆,竟敢顶撞皇后,还不跪下请罪!”一雍容美人怒目拍案,指着秦美人喝道。

秦美人从容跪下:“各位姐妹不妨想想,朱妃娘娘向来最看重皇嗣,若是觉得皇嗣危险,娘娘比谁都着急,哪有审理六宫之时缺席的道理?”

“这……”

皇后眸光一转,盯着秦美人:“得了几分圣眷就当自己在后宫是个人物了,要不要本宫买下你家春烟楼,让你当个货真价实的千金小姐?”

这话一出,妃嫔们纷纷嗤笑,也不在乎什么朱妃什么毒点心了。

“皇后娘娘就是太大度,还容得这种不干不净的女子大放厥词,要是本宫,连和她在一个屋子都嫌脏。”雍容美人用手帕掩住鼻子,翻了个白眼。

“和美人,本宫才得了些玫瑰澡豆,一会儿送些给你,还有哪位姐妹需要尽管开口,今天姐妹们沾了脏东西,回去都得好好沐浴一番。”

话音刚落就有几名妃嫔附和,欢声笑语,好不快活。

秦美人默不作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硬着声音开口:“清者自清,有些人自以为高人一等,其实连春烟楼的姑娘都比不过。身子脏尚能洗净,德行脏连黄泉水都救不了。”

“来人,掌这贱婢的嘴!”

和美人大怒,其他妃嫔也冷眼相对,漠视宫人掌掴秦美人。

秦美人连皇后都骂进去了,不是找死吗。

“住手,”打了几巴掌后,皇后下令停止,她拿起一卷竹简,扔到秦美人脚边,“朱妃自己送来的状子,你看了再说是不是本宫无中生有。”

秦美人倔强地仰起头,看也不看竹简。

皇后又笑了,令人把状子交给其他妃嫔,说:“你不信也罢,回去找你的朱姐姐吧。”

秦美人头也不回地走出椒房殿,等回到自己的宫室,只见朱妃早早在那儿等待。

“妹妹,皇后可以刁难……你被打了?皇后这个贱人怎么你了?”朱妃关切地拉起秦美人的手,面露不忍。

“妹妹无事,姐姐怎么来了?别累着我的好侄儿。”秦美人挂上一抹微笑,扶着朱妃坐下,“皇后谎称是姐姐要召集六宫,真是不要脸皮。”

“本宫没有,妹妹要相信我啊!”

“我当然只信姐姐的话!”

“好妹妹。”朱妃不忍地抚摸秦美人泛红的眼角和脸颊,“以后还是别为我出头了。”

“这是什么话!你我姐妹同心……唔……”

“妹妹,你怎么了?”

“朱姐姐,我好想吐。”

朱妃的笑容凝在嘴角。

两个月后,瑶华宫主殿装饰一新,所有帘帐均由水晶珍珠制成,被褥都是西域极品贡礼,整个荣朝只有太后和瑶华宫有,朱贵妃拾起一枚螺子黛,眼中全无暖色。

“明妃好福气,皇上恐怕把整个皇宫的珍宝都搬来瑶华宫了,姐姐远不能及啊。”

“姐姐说的什么话,瑶华宫的不就是姐姐的?况且姐姐为大荣开枝散叶,诞下大皇子,全族封赏,妹妹比姐姐是米粒微光比珍珠之华。”

“妹妹你也不差,太医不是说了,多半是个小皇子。”朱贵妃勾起红唇,尖似薄刀的指甲划过明妃的肚子,她眨了眨眼,“我可喜欢得紧呢。”

霞音楼中,林越坐在连接四五层的楼梯上,上无去路,下有恶鬼,进退两难。

那女鬼似乎越弹越来劲了,几首名曲弹了个遍。弹得是好,可林越在中午问宫女要了些馒头后,就再没进食,哪有心情欣赏。

“这样也不是办法,不如去到顶楼露台,发信号让别人救我。”

林越小心地举剑上楼,再次见到弹琴女鬼的背影。尽管林越尽可能放轻脚步,女鬼还是马上发现了他。

“不是叫你去泡茶吗?磨磨蹭蹭什么?”

她没有发疯?

林越冷静地说:“回禀娘娘,茶已经泡好了,贵妃娘娘一会儿就来。小的去打扫一下院子。”

“嗯。”

林越松了口气,往北边的露台走去,走到一半,只听耳畔响起阴惨惨的女声。

“贵妃?”

林越足下一蹬,向前扑去,无面女鬼出现在林越之前站的地方,脸上白气乱蹿,狰狞五官若隐若现。

“贵妃?”

不知哪里出了岔子,林越心道不好,一咬牙:“娘娘,放小的去打扫吧。”

“贵妃是谁?你说啊!”

女鬼嘶叫起来,像是被林越说到了痛处,狠狠抓挠着脖子。

“啊啊啊,贵妃,贵妃……”女鬼口齿不清地重复着,又向林越扑来,林越无处躲闪,撞开大门,滚到西边的露台上,木板碎了一地。

“幸好之前砍开了这里的木……板……”林越咽了咽口水,心中大骂自己。

女鬼呆呆地望着广阳宫所在的西面,脸上浮现出完整的五官。

“贵妃……朱贵妃……”女鬼嫣然一笑,可这个表情配上吊死鬼的脸非常古怪,“朱寻珊,你不得好死。”

广阳宫内,宫女秋莲简要地说了和明妃有关的事。太子赵重曦说道:“都是有仇,她凭什么只害我娘,不去找皇后的麻烦?”

“明妃怕是觉得贵妃娘娘背叛了她,才更恨娘娘”

“哼,真是胆大包天,要真是贱婢害了我娘,我叫她永世不得超生。”太子恨恨地说,“还是等周道长请大国师来,国师一算,一切就水落石出了。现在对着鬼神之流猜想也是无益。”

“殿下!殿下!不好了!”

外面传来宫女的呼喊,赵重曦几人慌忙走出查看,只见一个宫人涕泗横流,跪倒在他们面前。

“殿下,娘娘口吐鲜血,太医已经吊上参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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