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流民营出来后,几名军士向莘舟汇报难民的境况。莘舟立即下令部下清理营中死尸,以防疫病蔓延。

“莘公子,是否要派人统计流民人数身份,防止重复领取粮食?”

“大人言之有理,但流民人数众多,来源复杂,我们现下没有那么多人手。这样吧,一会儿放粥时下一道命令,不许多领,违者重罚。”

林越散完药,回到其他道童所在的营房,他们道童在这就被当做一般劳力使用。林越正生火熬粥,只听流民营中呼声阵阵。士兵们将尸体运送到营外的空地上,死者的家属跟在后边哭喊,被军队阻拦。

“公子,这些尸体如何处置?”

“天气炎热,死尸会吸引虫蚁,火葬。”

不顾百姓的哀求,士兵们引火烧尸,焦臭的火舌吞噬了死者的一生。在场之人无不悲哀叹息。放粥之时,灾民们死气沉沉,绝望无声无息地盘踞在每个人的心头,连痛苦的感觉都麻木了。

爱嬉笑的小郎中从流民营归来后,也不再说笑,和暴躁潘老头两人收拾着制药器具。

“潘老头,你之前是不是说过要一路跟随太子的队伍?”

“嗯。”

“我也要去。”

“呵,你不是说再也不想看见我吗?”

“笑话,我是想跟着你吗,要不是亲眼所见流民营中的景象,我……”

领粥的人群沉默又焦急地移动着,一个青年喝干稀粥,大模大样地插回队伍。他之后的是个瘦弱女孩,刚想说什么,被男子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就再不敢出声。其他人也敢怒不敢言,不想为了一个位置得罪这帮恶霸。

队伍继续前进,眼见又轮到自己,青年窃喜,伸手领粥。

“慢着。”

站在施粥军士旁边的小孩推开青年的手,把粥碗递给青年身后的瘦弱女孩。

“你今天已经领过粥了,明天再来。”

“我没有啊!小公子你认错了!”青年急道。

“我留意过你的长相,眼下有疤,嘴边有痣,错不了。明天再来。”

青年一愣,怒道:“你胡说,凭什么不给我吃的?有你这样仗势欺人的吗!”

林越见他不依不饶,走出粥棚,把青年拉出队伍。林越只到他胸口高,但力气更大,青年毫无反抗之力。

“你你你,你做什么!”

“出来说,别耽误别人领粥。”

“今天散药时我就留意了你们的长相,不是保证不会多领吗?怎么排了两次队?”

青年想起了领药的事,跪地求饶:“大人饶命啊,小民实在太饿,一碗粥根本吃不饱,才一时糊涂,大人放我一马吧。”

“小道长,这里发生何事?”

林越这边的动静不小,惊动了莘舟,他听到了部分对话,说道:“可是这厮重复领粥?刚才已下令,一人一份,违者打三十大板,快快认罪,否则罪加一等。”

“大人明鉴,小人不敢违令……”

青年话还没说完,被他插队的女孩就跑到莘舟面前跪下,控诉道:“大人千万别信他!这人和其他几个流氓在流氓营做恶霸,抢了发给我们的粮食。我们太饿了,只能跟他们买,女子要是没钱,就只能,只能……”

女孩忍不住哭泣,林越立刻联想到那名失去孩子的妇女,她到现在都没来领粥,不知如何了。

女孩的控诉引起了其他难民的附和,莘舟大怒,当即令军士将青年拿下“岂有此理!汝等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这种时候还想着欺男霸女,为非作歹。还不供出同伙,将功抵罪!”

其中一名军士正是护送林越布施的那位,他一脚踢翻青年,将他按在地上。

“呸,屡教不改的狗东西,快供出同伙,别想再扯谎!”

青年倒地,蹭得一脸伤,他咬牙道:“老子不说,你们杀了我就是,烂命一条,死不死有什么区别。”

“还挺有义气,来人,上刑!”

“住手!”

一声怒喝,一个高大的中年人走出队伍,他一身破布,面黄肌瘦,但眼神却炯炯有神。

“大男人敢作敢当,不必拷问我兄弟。”

“大哥!”

“对!敢作敢当!”

又有几个男子跟随着走到莘舟面前,马上被士兵押住。

“你们还挺光荣?”莘舟气极反笑,“还敢作敢当?真是毫无廉耻。”

大哥也笑了:“廉耻是什么?不就是你们这些公子哥的漂亮话吗?我们说不定明天就要饿死,只要能吃饱,廉耻与我们何干?”

莘舟冷下脸:“既不在乎廉耻,何故巧言令色为自己的恶行开脱?不过是只敢欺负老幼妇孺的懦夫!本来还可怜你们遭受天灾横祸,现在看来,应该罪加一等。”

“你们又装什么圣人!这么多人,每人一天一碗没几粒米的稀粥,这也叫救济吗!我们连流民营的草根都吃光了!”

“呵呵,也是,问你们有什么用。你们要是真心救助百姓,怎么不拿你们身上那些宝贝多换点粮食,这样他们也不至于活活饿死。”大哥指向熊熊燃烧的尸火,“没人提醒汛情,没人修筑堤坝,更没人去救困在湖泉城里的百姓。”大哥吼着吼着,眼中也有些湿润。其他几个混混,乃至更多的灾民也跟着痛哭起来。

“拉下去。”

林越看见莘舟的眼神冷漠,毫无动容。

“小道长,多亏你观察细致,为流民营除去大害。”

焦风吹来,怨哭如缕。他衣袂飘扬,环佩轻响。

这点小事不至于惊动太子,赵重曦正和俞蝶等人商讨为周鸿宝准备的礼单。礼单上有黄金白银,奇珍异兽,但是没有能与龙涎凤泪香媲美的仙家珍宝。正烦恼时,乔峙兴冲冲地进府报信。

“殿下,城里来了商人,说有远胜龙涎凤泪香的重宝。”

“哦?快传。”

两个商人恭敬地进殿拜见,他们形容憔悴,说自己是灾县逃出来的,全部本钱都被大水卷走,不得以变卖祖传至宝求生。

“此宝如何胜过龙涎凤泪香?”

“回殿下。我家老太爷传下一柄白虹剑,是上古神仙斩龙所用,镶有七颗东海明珠,出鞘即白虹贯日,神妙无比。”

“如此宝物,岂是你等小民能有的?”太子见二人衣着普通,有些怀疑。

“草民不敢撒谎,此宝之剑鞘断成了三截,剑身也有磨损,不再光华四射。草民的老太爷将它藏在我家地砖下面,至今没让人知道。”说罢,商人献上一个由红布盖着的托盘,“草民带来了剑鞘的一部分,请太子过目。”

太子令人掀开红布,托盘上的剑鞘通体纯白,嵌了一颗小指宽的巨大明珠,表面隐隐有光华流转。赵重曦大喜:“本王还没见过这么大的珍珠,你说家中还有完整宝剑,此事属实?”

“千真万确,草民愿以性命担保。”

赵重曦说:“还不快将宝物带来!本王愿意出一千两。”

两人默不作声,赵重曦狠狠心:“两千两,这还不够吗?”

其中一人壮着胆说:“回殿下,此物价值连城,并非凡品。草民的太爷请人估算过,少说也要有一万两……”

“一万两?大胆刁民,太子也是你们能忽悠的?”

“草民不敢,但是草民也不愿贱卖传家宝。”

“两个骗子,一个破剑鞘就想骗到本王,拖出去。”赵重曦大怒,卫兵上前架住两个商人。商人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喊道:“殿下,你若不愿买下此宝,也不必如此对待我们兄弟。想买白虹剑的人多了去了,连二皇子殿下都开了八千两,殿下怎么拿我们当骗子!”

“等等,”赵重曦止住卫兵,“你说二皇子?”

“是啊,小人兄弟先去了京城找买家,二殿下最大方,愿意出八千两,我们嫌少,想来太子殿下这碰碰运气,没想到殿下您以为我们是骗子!”

赵重曦沉下脸色,坐在王座上久久不语。

“殿下?”

“哼,你们将剑的其它部分藏在别的地方?”

“是,小人不敢随身携带,藏在一个隐蔽的地方,由我们的小弟看管。我们几兄弟都愿意以性命保护宝贝。”

赵重曦冷笑数声:“哦?你们是在威胁本王?”

“草民身无长处,不比殿下人中龙凤,文才武略,拥兵百万,只能略施伎俩,维护祖上的脸面和小小的利益。只要殿下给出合理的价格,我们一定将宝物送上。”

“一个损坏的剑,就这么值钱?”

“剑可以修复,但铸剑所用的天材地宝都是独一无二的。”

“即使如此,本王愿意花九千两买下此宝,但只能先付一千两定金,剩下的等看见完整的宝剑再做决定。”

“一千两?”

商人们对视一眼,恳求道:“殿下既然诚心求宝,我们也认了,但一千两定金太少了,怎么也得一半。”

乔峙喝道:“放肆,竟敢和殿下讨价还价。许你们定金已经是给你们面子了。”

商人们满脸怨气,又不敢发作,只好不情不愿地谢恩,他们一走,太子就命令暗卫跟踪,看看是什么来头。

不一会儿,有暗卫回报,说那两个商人往西没走几里,就被一队官员打扮的人拦住。那队官员携带数千两白银,自称是二皇子的使者,要买商人的宝剑。商人见到现银,有些动摇。

“岂有此理,快把那两个刁民追回来!”赵重曦拍案而起,在府内转来转去,“不行,不能再被赵重麒得逞……九千两,本王现在去哪筹这九千两……”

这时,乔峙屏退左右,凑到太子边上。

“殿下,臣有一计,只是不知……”

“你且说来!”

乔峙压低了声音,说道:“殿下只需卖掉救济用的粮食,就可凑齐四千两定金,之后的事不就好商量了。”

“卖粮?”赵重曦先是像听见什么笑话,不可置信,但他转念一想,似乎也有些道理,“眼下的确别无他法。只是卖了粮食,要怎么向灾区百姓交代,万一被报给父皇……”

“殿下,臣打听到城里有一名大粮商高价收购粮食,打算日后卖给灾民。我们开个高价,多卖些钱,赚够利润。”

“之后我们不布置粥棚,改发银钱,每个人少发一点。百姓可以自行跟商人买粮。预计发给官府的那些钱粮也不发,拿几百两打点那些官员就成。再加上卖粮赚到的利润,再筹三千两不是问题。”

赵重曦深思熟虑一番,自言自语道:“这样一想,本王不过是将发给百姓的粮食换成了银钱,剩下发给官府的钱,大不了日后再补上。本王这样也不算废公谋私,嗯可行。”

“乔峙,那个粮商靠谱吗?”

“靠谱,靠谱。说是西域来的巨商,在远陵城做了不少生意,现在城里的粮商都抢着卖粮给他,假不得!”

“行,这事就交你去办。”

“臣遵命。”

乔峙走后,赵重曦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怎么也想不通,只好将这股莫名烦躁归功于到处插足的二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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