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交换
驻军部的会议室内，墙面正中央挂着一面日本国旗，长长的会议桌边坐着远藤伊明，山口龙彦，与他们对立而坐的是叶继荣。
屋内气氛微妙，静的异常诡异。
山口龙彦面无表情地开口：“叶老板，您应该很清楚来这里的原因吧？”
“你们日本人胡乱抓人，我怎么会知道原因？”叶继荣反问。
远藤伊明接话：“只要你说出25日那天晚上，那批地下党残余人员的藏身之处，我们就放了你女儿。”
叶继荣摇摇头，肯定地答道：“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地下党。”
山口是个没有耐性的人，经他审问过的罪犯或者嫌疑人，没一个能活着出来，他的手段残忍至极！
因为知道了叶家和地下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笃定叶继荣一定知道些什么。
可此时，碍于他在南城的身份地位，山口不敢轻易动刑，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你认识林念吧？”
他阴森森地突然曝出“林念”的名字，“他和那批刺杀石川小野的地下党有过密切联系，在25号的那场枪战中活了下来，你应该知道他的藏身之处。”
叶继荣眼神一闪，微表情瞬间消失。他依然镇定自如地坐着，一句话不说。
山口精准的捕捉到他脸上的表情，很自信地笑道：“你现在肯定很惊讶，我们为什么知道林念还活着。”
叶继荣缓缓开口，“我只认识一个在崇德女中的教书先生，名字叫林念。不认识你们说的地下党。”
“就是那个林念。”听到名字，远藤突然来了精神。
“他是我女儿的国文□□，几个月前我就已经把他辞退了。”
山口龙彦道：“为什么辞退他？”
“他教我女儿崇洋媚外，不务正业，教的不好自然要辞退，难道这个你们也要查吗？”叶继荣看向两人，质问道。
山口龙彦似乎有些不耐烦，眼中渐渐起了杀意，“叶先生，您在商界德高望重，我理应尊敬您，这也是我们日本人奉行的待客之道。可中国有句老话叫‘敬酒不吃吃罚酒’，明白吗？”
叶继荣不以为意地笑道：“中国还有一句老话叫‘多行不义必自毙’！日本人来中国践踏无辜，也算是你们礼仪之邦的道理吗？”
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让山口满意，他白净的脸上此刻煞白，半晌才从牙缝里咬出几个字，“你会后悔的！”
“叶先生”，一旁的远藤厉声威胁道：“你女儿在我们手里，如果你不说出我们想要的东西，你和你女儿今天一个也别想走出军部大门！”
“我所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了你们。还想要我说什么？”
叶继荣也有些激动，他压低声音说道：“你们的斗争，不要牵扯到无辜的人！”
山口怒红了眼，他猛然站起来，笔挺地身姿立在桌前，手里握着军刀，紧紧盯住对面的叶继荣，像一匹饿狼即将扑向自己的猎物般，露出獠牙，恶狠狠地说：
“今夜，我可以把你女儿送到前线的部队里，去慰问那些如饥似渴的士兵们！我也可以把你叶氏一族统统灭口！！一夜就足够！！！”
叶继荣眼中瞬间寒冰彻骨，一字一顿道：“你敢！！！”
远藤明白叶继荣的实力，得罪他，对他们在南城的军事力量延伸没有任何好处。
焦灼的空气令门口站岗的士兵都不敢有任何动静。
此时，执勤兵匆匆跑来，趴在远藤耳边悄声说：“安议员有急事要见您。”
远藤似乎预感到，事情出现了转机。
他来到山口身边用日语说了两句。随后，两人一起离开了。
突发的状况，让叶继荣觉察到一丝不安的气息。
他默默看向门外，在担心某些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山口和远藤两人一路来到侧厅，看到安振业旁边站着宋楚。
山口第一次见宋楚，好奇地问：“这位是？”
“这就是我曾经跟您提到的宋秘书。”安振业说道。
山口回头看了眼远藤，两人心领神会。
他们要的情报，来了！
“宋秘书，久仰你的大名。”
山口笑里藏刀地寒喧道，并伸出手以示礼貌。
宋楚却不买帐，冷着脸道：“我告诉你们林念的隐藏处，你把叶云霞放了。”
山口戏谑地看向他，“我怎么知道你带来的消息是真是假？”
“先放她！！把我扣押在你们这里，随你们处置！”
宋楚想好了所有的退路，也做了最坏的打算。
见山口没反应，他直接掏出枪指着他的太阳穴失控地喊道：
“放人！！！”
“宋楚！你别冲动。”安振业在一旁急忙安慰。
远藤站在门口，观察着此时的情形，右手慢慢摸上腰间的枪壳。
陈浦瑞带着一队兵，和叶云飞来到日军军部附近。他先让张副官下车和日本兵交涉。
在这期间，叶云飞坐在自己的车里发现了父亲的车子停在不远处，他连忙下车走过去。
“老爷呢？”
“少爷，你可算来了！老爷进去都快半个小时了，还没出来！”
老满声音里带着惊恐。
叶云飞皱了皱眉，他回头看了眼正在和日本兵说话的张副官，心中焦急万分。
这样等不是办法！
来到陈浦瑞的车前，他冷声道：“司令，日本人私自抓人，你有权利武力解决。”
“你小子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是我一手带大的兵！都死了，你赔呀？”
陈浦瑞也不跟他客气，上来一顿劈头盖脸的骂。
此时，张副官小跑到陈浦瑞车前，扯着嗓门气愤道：
“司令，这小日本还挺倔，说咱们无权干涉他们的事。还说让咱们统统死啦死啦地！”
“他娘的小日本，当老子是病猫！”
陈浦瑞两眼要喷火，“你让弟兄们端上枪，咱们会会他们去。”
说完，他下车从腰间拔出□□。
来到门口，张副官打头阵，他冲着日本兵喊道：“我们司令说了，你们赶紧放人！不然，端了你们的老窝！”
“巴嘎！”
几个日本兵突然举起机枪，对着张副官。
他后面来的百十号士兵也不是泥塑的，也跟着端起机枪，对着日本兵。
两军就这样在军部大门口，举枪对峙着，大有箭在弦上之势。
此时，林念、吴三河和李生偷偷靠近军部门口，发现那里黑压压的一群人。
李生猛然举手示意，停止前进。
“陈浦瑞的兵？！”
林念看向远处，只见叶云飞也站在人群中，冷森森地盯着那群日本人。
“云飞！”
林念轻声叫道。
“原来是少爷找来了陈浦瑞！”
“现在怎么办？”吴三河小声问道。
李生思考了片刻，只说了一个字：“等！”
林念却担心叶云飞的安全，“李队长，我怕一会交战起来，枪炮不长眼，叶云飞会受伤。”
“我去救他。”
丢下这句话，还没等李吴二人反应过来，林念就一路小跑冲向大门口的人群里。
“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不听指挥了。”吴三河看着他奔跑的背影，急促地说。
他是担心林念的伤会妨碍他的速度，进而威胁到他的安全。
可事实是，林念虽有腿伤，跑步的速度仍然很快。
只见他一路左躲右闪，借着夜色的掩护，几步闪身到了距离叶云飞最近的一棵老柳树下。
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日本人身上，他一个箭步飞奔到叶云飞面前，一把将他扑倒扣在地上。
“别说话！是我！”
叶云飞被他捂住口鼻，没有出声。不过，他很快听出声音。
林念借着躺倒的姿势，抱紧叶云飞，一个用力，两人顺势滚到柳树边上。
看着身上的林念，叶云飞气愤道：“不是不让你出来吗？！你怎么又──”
话还没说完，就被林念一把抓起，拼命跑起来。二人狂奔到不远处一个墙角底下。
一蹲下身，林念就快速说道：“教训的话回去再说，愿打愿罚都随你。可现在你必须听我的，快躲到我身后！”
到底是特工出身，林念执行起任务来，眼睛里杀气腾腾，不容拒绝，以往的温柔不复存在。
叶云飞听话地躲到他身后，看向远处。
“云霞不会有事的。”
林念没有回头，突然轻声说了这句话。
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叶云飞扯了扯从不爱笑的嘴角，心里突然安全了许多。
“嗯。”
他短促地回了一声，声音虽然冰冷，却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温柔。
远处，两方人马仍然对阵。此时已至凌晨，冷风瑟瑟，吹乱了寂静的夜空。
“报告！”
一个卫兵打断了驻军部侧厅内紧张的气氛。
“说”远藤道。
“陈浦瑞带着一队人，在门口和我们的人对峙起来了。他们说，今天接不到叶老板，就不收兵！”卫兵用日语汇报着情况。
“什么！？”山口气急败坏，“这个老狐狸，左右摇摆。跟他说，不放！”
远藤因为上次任务的失败，被北平的山口和也上将训斥一顿，要求他暂时按兵不动。毕竟是私自抓人，没有合适的理由，就会处于被动地位。
他不想在山口和也心中的留下无能的印象，也不想在自己的军事力量还没扎好根基前轻举妄动。
他缓了缓神色，走到宋楚身旁，慢慢压下了他举枪的手臂，“大家都是朋友，我们相信你。”
随后，他看向山口，“放叶老板回去。”
山口还想说什么，远藤伊明做了个摇头的动作，随后冲门边的士兵吩咐：“放人！”
一个士兵跑到会议厅，对着叶继荣说：“请跟我来。”
叶继荣有些疑惑，他慢慢站起身，出了会议室，看了眼侧厅，里面亮着灯。由于他救女心切，便没多想。
紧紧跟在士兵身后，眼神搜索着云霞的身影。
最后停在了楼后的一个红砖房子门前。
士兵打开门，叶继荣看到女儿叶云霞正被绑着双手双脚，坐在凳子上，嘴里塞着布条。
看到自己的爸爸进来，叶云霞拼命挣扎着，她嘴里发出带着哭腔的呜咽声。
这声音刺痛了他的心。平日里，虽然对她要求太严格，可绝不允许女儿被这样对待。
“爸爸！”
日本兵打开了叶云霞身上所有的绳索，她一个箭步，抱住叶继荣大哭起来。
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叶继荣忍住悲伤，拍拍女儿的头，颤抖着声音，极力镇定道：“回家！我们回家！”
紧紧拉住女儿的手，二人朝门口走去。
透过侧厅的门缝，宋楚看到叶云霞依偎着父亲离开了日本驻军部。知道云霞安全了，他会心地一笑。
山口走到他身旁，低低地问道：“宋先生，可以说了吗？”
“南华路中山巷69号公馆，叶云飞的私宅，他就躲在在那里养伤。”
远藤若有所思：“那地方是法租界，我们无权抓人！”
一旁的山口却眼睛雪亮，神情异常兴奋，“我有办法抓到山鬼。”
他脸上挂着瘆人的阴笑，“把宋先生请到302号房休息。”
宋楚绝望地冲他一笑，被两个日本兵押了出去。
两军正在僵持着，叶继荣带着云霞突然出现在了大门口。
张副官一看傻了眼，随后洋洋得意地冲日军炫耀：“嘿！让你们犟！最后还不是被我们的兵吓得放了人。”
坐在车里的陈浦瑞可没他这么傻，还没开始打就放人，绝对不是这群日本人的行事作风。
他先瞅了瞅正朝门外走来的叶继荣和叶云霞身上没有伤，又看到日军的小队长正跟那群兵说着什么。随后，日本兵一个个放下了枪。
到此时，两方士兵才肯罢休。
躲在暗处的林念看到两人出来，和李生吴三河对了个眼色。确定安全后，回头轻声对叶云飞说：“他们出来了，去吧！”
“你呢？”叶云飞问。
“你先走，我随后就到。”
想到他不能轻易露面，叶云飞也没再坚持，他上前只对林念说了句“我等你”，就朝门口两人奔去。
“傻子，等我做什么。”
林念轻笑了一声。
对面的李生警惕地对吴三河说：“日本人这么轻易地放人，恐怕有蹊跷！”
“我也觉得！”吴三河点点头，“会不会有别的行动？”
“你和林念一定要小心！日本人葫芦里还不知卖了什么药。”李生提醒道。
他终究还是松了口气，“人总算回来了，”
“嗯！放心吧。”吴三河安慰。
为防止暴露，二人在巷子里迅速分开，林念和吴三河却又回头朝刚才议事的那间土屋奔去。
待叶继荣两人上了车，陈浦瑞示意张副官收兵。
坐在车里的叶继荣摇下车窗，和陈浦瑞的车子相对。
他心里虽然不喜欢和这些当兵的打交道，可对这次事件，他以为是陈浦瑞的功劳，却很是感激。
“多谢陈司令相救，改天必定登门拜谢！”
“人没事就好，要不是为了我那一成股份，我才不愿意干这出力不讨好的事！”
随后，他压低声音，正色道：“叶老板，令爱今天无端被抓，您心里最清楚，我也不去追究，只要别给我陈某人添麻烦就行。毕竟，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叶继荣了然的点点头，“司令同仇敌忾，是个英雄！我叶某人不会忘了这份感激。”
“别说那些废话，你明白就行。”
说完这些，陈浦瑞收兵离开。
“爸爸！”
叶云飞赶到二人车前。
“哥──”
看到叶云飞，云霞下车冲进他怀里。
叶云飞紧紧抱住妹妹，声音温柔地安慰道：“吓坏了吧？”
“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和爸爸了……”
云霞哭红了眼睛，十分委屈。
“傻瓜，有哥哥和爸爸保护你，怎么会！”
“云飞，陈司令是你找来的吧？”叶继荣问。
“你走后，接到电话，我就直接去了司令府。”
叶继荣点头肯定道：“你做事，我向来放心。”
“咱们走吧。”
“嗯。”
上车前，叶云飞悄悄回头看向墙角处。
此时，那里空无一人。
走了吗？
还会回来吧……
叶云飞装着期待与担心，坐进车里，发动汽车离开了。